“兄长。”假陶珂规矩地拂身请安,礼数周全,“兄长若是寻姬发,他正在内殿用早饭。” 伯邑考鞠躬感谢她的指路,浅笑着叮嘱她,“听说你有了身孕,出门在外小心一些。你嫂嫂做了一些香囊,托我给你带来,挂在床头可安神养心。” 陶珂又惊掉了下巴,怀孕?!!? 姬发喜欢她,她一直都有察觉,只是过去,她一直将他视作一个中的名字,一个历史上的伟人,一个传奇的角色。 就算后来,发觉自己因为心悦,甘心情愿为他铺路,救他性命,她都没想过两人会在一起,会成亲,会生子,会白头偕老。 因为,她的确如凤和所说,一直在努力说服自己不要成为这里的人,就算是爱情,那也只是露水情缘罢了。 她是要回家的。 把自己摘得干净利落,才能义无反顾地潇洒离开。 她从未想到,姬发的愿望如此深刻。 她是他的妻子,也是携手共赴余生的人。 她呆愣地感受着假陶珂的移动,场景转换,她坐上马车,来到了一间学堂。 学堂中的孩子见到她,一窝蜂地涌上来,却在即将触碰的时刻,都收回了力道,以免冲撞了她。有个小女孩,扎着羊角辫,好奇地走过来靠在她的肚子上,喃喃道,“夫子肚子里真的有宝宝吗?” 天真的模样惹人怜爱,假陶珂抚摸她的发顶,柔声细语,“当然啦。待她出世,还需要你们这群哥哥姐姐照拂一二呢。” “我们怎么照拂啊?” “当然是,你们用自己的才能智慧为她、为这世上其他的新生宝宝,创造更加美好、公正的世界。”假陶珂笑得灿烂,烂漫的笑容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年幼的孩子笑作一团,辛勤的成人被逗笑,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愿望,并努力朝它靠近。 陶珂最喜欢的天气,就是冬日冷冽后逐渐暖热的初阳,杳霭流玉,映照累世光明,灿烂而美好。 此时此刻,叽叽喳喳的声音并不刺耳,她只觉万分美妙,童叟传唱千古,家国安定无忧。 这一切,都是姬发所愿,那安国富饶的风儿,吹遍整个人间。 她又回到了寝殿,坐在台前整理孤本,姬发风尘仆仆地从外头赶回来,他蹲下身,跪坐着从身后抱住她,嫂嫂送来的香包有一股栀子清香,缠绕在封闭的房间里,沾染了她一身。 “今日是中秋了,父亲特许我早早下职,带你一起去家宴。”他情不自禁地亲吻了好几口,随即打横抱起了她,往床榻上放下,为她按摩腰背,“微生玉说孕妇身子越来越重,会伤着腰背,从今往后,我早晚都来替你按摩。” 陶珂笑着打趣他都成她娘亲了。 她环上他的脖颈,小心翼翼地挪动臀部,更加靠近他,纤长的手指轻点他的鼻尖,“今日,我收到了师兄的来信,他说路过西岐,打算来看看我。” 姬发环着她的腰身,替她整理鬓角的发丝,温柔缱绻地告诉她,“姜老伯尽管来,我定好生设宴款待他。毕竟他也算我半个老丈人了。” 陶珂被他恶作剧的抓挠惹得开怀,躲闪着他的接触,只听他又凑过来,在耳边念起,“待你生产后,我们告假去一趟昆仑,带着孩子求天尊赐名庇佑可好?” 她欢喜地月牙儿眼含着波光,兴奋地点头表示赞同。 姬发扶起她,接过侍女手中的狐裘为她披上,白色的狐毛厚实柔软,遮挡住了风霜的诱惑,他又塞了个热罐子让她捧着。 他小心翼翼地环着她来到宴席,那热闹的家宴,每个人都欢喜地话着家常。 他们走过许多亲眷,都一一点头示好,在姬昌与太姒面前正式行了礼仪。 太姒是一个慈悯和善的妇人,姝丽妍华,美若玉兰,姬发长得非常像她,她眉宇中的温柔就像西岐麦田里的微风。她扶起陶珂,关切地询问:“近些日子,脉象还不够稳,当小心些才是。” “谢母亲关怀。” 姬昌呵呵笑道,“珂儿近日学堂可还好?” 陶珂很喜爱同这两位探讨政坛建设,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自己的设施规划。 姬发牵着她坐下,为她整理跪垫,整理碗筷,整理衣襟。 太姒继续操办指挥着宴筵,她逻辑清晰严密,整办家宴就像治理国家一般,还时不时分心向陶珂输出自己的见解。 一些旁亲来向家主与家主夫人请安,顺便把陶珂也带上了。 “二少夫人身子可好?” “二少夫人可要尝尝我这枣泥糕点,孕妇吃,养胃补血的呢。” “二少夫人,近日冰雪消融

,地滑可得小心些。” …… 一时间,陶珂见了二十来个姬发的亲戚,她一一道谢,却记不得他们的名字,幸好身边的姬发悄悄为她作弊提醒,才逃过一劫。 她回头挂着苦笑,无声地向他发出“救我”的信号。姬发无奈地笑出了声,他起身拉走她,远离了喧嚣的人群。 没走两步便碰到了殷郊,他说他这几日来西岐出使,调查军需,不日就要回去成亲,邀他们必须得来。 陶珂很开心,殷郊要娶世子妃了,那可真是盛况啊! “是了,我母后原还怕我不高兴娶,她哪里知道,鄂顺早些年邀我去他家,我们早便见过了……”他红着脸,呼出长长的热气,羞涩地说道。 二人同殷郊叙了一番旧,便跑了出来。 身后的家宴万千烛火烧得通明,天色将晚,冬天的白昼总是要短暂一些。 天边游丝的晚霞露出尾巴,跟随着金轮离开西岐。 他们偷偷来到岐山的林间,地上随意寻了处粗壮的树干便坐了下来。 陶珂被他的狐裘裹住,坐在他的腿上,靠在他的怀里,享受他的体温。冰凉的额头蹭上他温热的颈部,静谧的森林里,只听的见他的呼吸与心跳。 “下雪了!”她惊喜地发现了狐毛上的晶莹冰花,“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冰天雪地。” 他轻吻着她的脸颊,学着她用指尖点拨她的鼻尖,“那日是大雪,你乘着风雪而来,我恍惚下,以为见着了神女。” “嗯?我不是昆仑仙女吗?”她抬头质问他。 “当然,你当然是。我只是一种比喻,神女就像天降的月光,也像洁白的雪花。”他解释道。 “那你的意思是对我一见钟情咯。” 姬发抚摸她冻得有些泛红的双颊,旖丽动人,他一双含情眼,流转的爱意浓深。 “嗯。” 说完后,才觉羞涩地岔开话题,“你冷不冷,我们回去罢。” “不要。”陶珂搂住他的腰,泼皮地还要再留一会儿,“我们给娃娃想个小名儿吧。大名儿让我师父取,小名儿我们自己取。对了,你的乳名是什么?” “我?我叫阿情。” “阿情?情缘的情吗?为什么叫这个?” “因为母亲怀我的时候,非常爱吃情红果饼,就叫阿情了。”他笑着说。 陶珂笑起来,趴在他身上止不住地颤抖,“那你真得谢谢母亲,没给你取成阿红。” 姬发佯怒地抱紧她,惩罚地亲吻起她喋喋不休的嘴,“你笑吧,笑吧!” “好啦!”她轻拍他的胸口,主动又献上炙情,直到良久后才分离,“那我们的小娃娃以后就叫,阿雪吧。男女皆可用,是今日最佳的落雪,也是过去最美的相遇。” “好。” 他们依偎在彼此的怀抱里,坐着欣赏雪景,头顶堆满了白色的冰绒羽,他突然开口对她说:“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他们相视一笑,周身的一切都归于混沌。 陶珂惊吓着转圈,她才发觉自己能控制身体了。她四处寻找姬发,明明刚刚还依偎在雪中温存,现在却突然消失了一切。 她隐约听到了哭声,那是一个瘦弱的孩子,无措地蹲在地上哭泣,压抑着喉头的分贝,却无法控制情绪的爆发。 他身上的武袍破了很大的洞,皮肤上有着明显的淤青。 “你怎么了?”她走过去问他。 孩子并不理她,只是露出了那张和姬发一个模子的小脸,他猛地扑进了她的怀里。 “你会陪着我吗?”他的嗓音在孩童与成年男子之间来回变幻,身形亦然,“你也不要我,对吗?我害死了哥哥,他极其厌恨我;我害得父亲落下病根,只得卧病在床;我八年未归家,母亲去世都未曾回来,她一定也对我很失望……” 随着他的诉说,围绕他们二人,四周出现了许多熟悉的身影,他们谩骂着,哭泣着。 陶珂抱紧他,急切地承诺着,“不是的,不是的!你的家人怎么会恨你呢?我……我也会陪着你的!” “可你是仙子,我的寿命只有百年……” “我……” 她并未说完二人便被分离,她感受到肚疼难忍,似是在分娩中。 一声孩子啼哭从她身下传来,恍惚之间,身体的疼痛消失,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躺在她的怀中睡着。 她和姬发相视而笑,牵着手站在女孩的身后,看着她一点点长大越走越远,而他的身形越来越佝偻

,枯瘦。 “走吧。”他用苍老的声音唤着她,她凝玉般的双手牵起他,一起见到了棺材中死去的伯邑考。 他亦头发花白,不再年轻,岁月爬满了身体的每个角落…… “今日送走哥哥,明日说不准便是我了。”姬发刚说完他便躺在了病塌上。 剧烈的咳嗽声听得人心惊胆颤,她被人带了出去。 大殿外跪拜了许多人,他们窸窣的哭声不绝于耳。 她又听见他说: “你别进来……” “我不愿你看到我这副模样……” “回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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