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定边（四）

出乎意料的是，在我们布置好了边防只等突厥人再次来犯的时候，那些突厥人忽然就在边境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现过，派去草原打探的四队尖兵也没了消息。转眼已到了年末，边地苦寒，冬天少有人烟兽迹，除了漫天纷纷扬扬的大雪和夜晚的几声狼嚎，一天中的大多数时候，都静得让人发慌。

我带来的十万大军，虽然按照安排重点驻守在两座大城之中，可边地不如内地富庶，眼下虽尚能维持，可这十万人若是长久地驻扎下去，只怕再过一年，就要耗光这城中的存粮了。

为着这事，我们几经商讨，也拿不出什么好主意来。大军是奉命前来肃清边境的，若是未与突厥交战便撤退，我们被父皇责骂还是小事，只怕我们一撤，突厥人卷土重来，又要重蹈之前的覆辙。可若是不撤，终究也不是长久之计。

年关将近，我借着给父皇上贺表的机会，另附奏折将此事与他言明，父皇却只回说知道了，再无别话。我只能继续命令兵士们严加防备，怕突厥人趁着过年的时候来偷袭。若是这个年平安地过了，开了春形势明朗起来，再做打算吧。

虽然先前经历了战火，但边境百姓恢复的速度快得超乎我的想象。他们与内地一样，喜气洋洋地张罗着准备过年，像是早已习惯了突厥人时不时的骚扰。宁王叔说这里的百姓，祖辈都是从内地迁移过来的，每逢佳节倍思亲，虽然经过了几代人已扎根在了这里，但心里对遥远的家乡，还是有几分眷恋的。所以每到节日的时候都准备得极为隆重，借此略解乡愁。

宁王叔说这话的时候，王妃正在府中亲自看着下人们张灯结彩。离开兴都近二十年，他的乡愁，只怕只能在这过年的时候，借着满院的彩灯，才能抒发一二吧。

除夕这天，我收到了阿素的家信。信装在一个小小的锦盒里，上面还放着一支风干了的红梅。阿素说，这是府中新开的第一支红梅，原本从前说过我们要一起赏梅的，如今这样送来给我，也算是兑现了从前的诺言。

她在信中絮絮叨叨地说着家常琐事，说安宁和同儿又长高了些，暮云的嘴里已经有一颗牙齿冒了尖，孟娇笑得比从前多些了，李守仁还是老样子……长篇大论的家常话说下来，就是没说她自己如何，只是在结尾写了一句：“我很好，就是很想你。”这几个字的笔迹比之前的略微潦草了一些，大概她写的时候手抖了一下吧。

我把信纸贴在心口，闭上眼睛，想象着我的姑娘写到这一句的时候，几次提笔又放下，心中有很多想说的话，又怕说出来让我担心，只好把它们压在心里，写上了这淡淡的八个字。“我也很想你”，我看着窗外的烟花，喃喃地说道。

边地的灯会，远没有兴都热闹。可寂静了许久之后的灯火和人声，还是驱散了冰冷的寒气。我想着先前吩咐了营中的兵士们今夜要严加防备，怕他们看着城中的万家灯火，一时想家，便带了子佩去城楼上巡视。

我刚登上城楼，就看见远处隐隐的有亮光，耳中也渐渐传来了马蹄声。突厥人果然趁着除夕全城灯会的功夫前来偷袭，还好我们早有准备，兵士们一见他们的踪迹，立刻点了狼烟，张弓搭箭，蓄势待发。

这个除夕，过得极为惨烈。突厥人不知从哪里弄来了极为巨大的投石机，城墙上的士兵有将近一半被巨石砸死。在我们的拼死固守之下，突厥人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城墙之下横七竖八的堆积了不少的尸体。双方厮杀了一夜，都折损了一多半的人马，形势却都没有改变。他们没有攻进城来，我们也没有追击出去。天亮之后，他们忽然撤退，因为损失了一多半的兵士，我们也无力再追，只得收拾残局，就此作罢。

我从城墙上向下看去，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有中原人的，也有突厥人的，有的还保持着厮杀的姿势，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句诗所描绘的情景，就这么血淋淋地摆在了我的面前。今夜过后，很多姑娘，等不到她们的情郎了。

回营之后，我们在一起商议下一步的对策。孟家兄弟提议向父皇上请求再派援兵，安王叔则担忧大批军士驻扎在此，给养难以供应，不是长久之计。可什么是长久之计呢？是将突厥人彻底赶出草原吗？要做到这一点，莫说大乾现在的国力做不到，就是再过十年，估计也还是做不到。

我们正商议着，忽然有人来报，说突厥派了使者，要面见我。我心中疑惑起来，今早刚刚结束了战事，现在就派使者前来，不知飒露是何用意。

那使者进来，对我和安王叔行了礼，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们可汗想请郑王和安王二位殿下到平汉商议大事，不知二位殿下可愿意前来？”

那使者的中原话说得极好，没有一点北地人生涩的口音。此话一出，房中一片安静。我愈发摸不透飒露的心思了，昨夜一战，双方势均力敌，自然没有求和的必要。那他请我与安王叔商议何事呢？难不成是想借此机会摆个鸿门宴，一举除了我们二人吗？

“这杀胡刚刚落入你们的手里，你们就迫不及待地改了名字。平汉，好大的口气，当真以为以你们的军力，可以踏平汉地吗？”孟义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怒意。

“孟将军莫要动怒，要论起来，这块地方当初也是你们从我们手中抢过来的。你们抢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它改名为杀胡。如今我们收复了故地，改个名字又有什么不对呢？”那使者笑着，不卑不亢。

“可汗有心和谈是好事，只是要我们两位殿下亲自前往一个边陲小城，只怕还是不妥，应该从长计议。”孟瑱淡淡地说道。

“二位殿下只管放心，我们可汗已对天起誓，此番请二位前去，只为商议大事，绝不会下手暗算。二位若是不放心，只管带着卫兵前来。可汗说了，三日后在那里等二位，若是二位不来，那双方就只能继续刀兵相向了。”使者说罢，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