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元宵目光直视康允泽,未敢避让分毫:“少爷可还记得想要同二小姐结亲的姜家?”
元宵不等康允泽回答,继续道:“二小姐当日被国公夫人逼着要嫁入姜家,四下举目无一人相助,何尝不是身陷囹圄?她偏偏不认命不放弃,硬是从暗无天日中撕出一条生路。二小姐身为女子都能如此,四少爷如今不过是一条胳膊不及常人,就要自暴自弃吗?”
康允泽听她说得轻松,心中的委屈喷涌而出。更何况她又是什么人,也配...也配提二姐!他口不择言道:“你懂什么?读人连字都写不了,谈何考取功名?若是考不取功名,我又拿什么来给二姐报仇?”
元宵当然知他的委屈不易,也算得上天之骄子,如坠悬崖,哪里是那么容易爬起来的。可现在要是不骂醒他,让他振作起来,那这一辈子才是真的没了指望。
“四少爷的右手只是残缺,焉知多加休养不会恢复如常,一个大夫说没有指望,咱们就去寻另一个。即便四少爷的右手好不了,难道左手便不能成事吗?就算考不取功名,难道不能另寻他路?”
“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四少爷,您自小读,这些道理应该比元宵清楚。只是近来,一连串的事情让四少爷蒙了心智,才会想左了。”
“元宵跟在二小姐身边时间不长不短,虽不说了解二小姐的心意,却也能猜度一二。二小姐如果身处您这样的困境,绝不会坐以待毙,更不会放弃自己!若是二小姐真的还在,她也绝不愿见您如今这样意志消沉,并非为了她自己,而是四少爷您一直是她的骄傲啊!”
康允泽混沌中被元宵几乎一口气未停的话惊得震在原地。
他脸色变了变,看元宵一双倔强的眸子闪着光亮,薄唇倔强地紧抿着。
元宵的话似是当头一棒,狠狠地敲在他的天灵盖上。恍惚间,他又想起自己在禅心寺被李君丢下的那一天。
那一天好像也是这样,也是这个丫头一番说话给迷途的指明个方向。
他忽然脑子里浮出曾经幼时誊写在纸上的一首诗:无人扶我青云志,我自踏雪至山巅。若是命中无此运,亦可孤身登昆仑!
远方尽是岩壑万千,虽千万人吾往矣。
那一夜元宵震聋发聩的话像是行走在半途忽而的一阵风,来去匆匆,却拨开了康允泽心底的迷雾。
之后的日子,康允泽似乎重新振奋了精神。而对于他和元宵指尖的那一番谈话,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再未提起。
只是偶一在和元宵独处的时候,心里难免生出些别扭的情绪,可以看到那丫头神色如常又暗笑自己倒还不如她。
是啊,他要紧的事有许多,何必想那么多,拘泥在这些小处上?
许是放开了胸怀,原本淤堵在胸口的一股气也散了,他将半碗鲫鱼汤一饮而尽,按着储大夫留下的方法练习抓握复健右臂。
晏杦又来过几回,每次都带上些强筋健骨的草药,元宵每日早晚都将草药熬了浓浓的药汁让康允泽浸泡自己的右臂。
待到春日融融,院里的柳树抽出嫩枝的时候,康允泽已经甚少时间会感觉右手伤处在隐隐作痛。他愈发感念元宵的那一番话,好让自己没有轻言放弃。
从年后到开春短短几个月,舒姨娘有孕、三小姐定亲,国公府的宴席摆了一场又一场,新鲜的热闹的消息早掩去了晦暗冷清的观云居。而观云居的主子和下人似乎都渐渐适应了平淡的生活节奏,就连扣儿也在被元宵邀了深谈一番后定下性子安心做事。
——
屋里黄花梨长案上错金银的博山炉里久未凝神静气的熏香,沈月蓉却也不似以往那般常觉头痛。康幼沁的婚事订下,总算是让沈月蓉松了一口气,康幼璇的那桩意外总算是可以过去了。
彩玉端来一碗桂圆红枣燕窝羹,燕窝是平阳公主前些时日差人送来的金丝血燕,是难得一见的贡品。
沈月蓉浅尝了一口,抿嘴笑道:“不愧是公主府送来的燕窝,顺滑细腻,比旁的要好入口得多。”
“公主看重咱们小姐,送来的都是好东西。”彩玉道,“可惜这么好的东西,偏叫老爷给送去春华院一份,一个商户之女,也配吃这么好的东西?”
沈月蓉闻言丢了勺子,许久未疼的鬓角又隐隐作痛:“商户之女又如何,她如今肚子里怀着一个,别说老爷,就是老夫人也是有好的就往她跟前送。”
“夫人,那三姨娘跟前可是有一个四小姐了,要是这胎一举得男?”彩玉虽未将话说满,但沈月蓉焉能不知她的意思。
“一举得男又如何。之前为着朱氏孩子的事,老爷和我离了心。这次若再贸然下手,怕是会惹出祸端。”沈月蓉揉了揉太阳穴,“罢了,不过是个绸缎商贾的女儿,谅她也翻不出什么浪来,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让沁儿安安稳稳地嫁进公主府。”
沈月蓉放了碗,像是想起什么,又拧着眉头出言问道:“四少爷最近可还安分?我怎么听说晏家的二小子常常往观云居跑?”
彩玉眸色一动,赶紧道:“夫人放心,四少爷别说是国公府就连观云居的院门都再未走出过一步。也是,毕竟手伤成那个样子,名声又坏了,哪里还有脸出门呢。”
沈月蓉仍旧不放心:“不是说晏家的二小子另找了大夫来,该不会看出什么问题吧?”
“夫人放心,我早问了观云居的小丫头,她嘴里没个遮拦,说是晏少爷找来的大夫也说四少爷手伤太重难以根治。”彩玉宽慰道,“即便是看出咱们做了手脚又如何?四少爷这么个被老爷老夫人厌弃了的人,难道还能寻人来替他做主不成?”
沈月蓉点点头:“你说得倒也不错。其实都是一家子亲戚,我也不想做得那么绝。”
“那都是四少爷自找的,若不是他跑去谢府寻麻烦,也不会伤了手。”
沈月蓉哪里会因康允泽为其所害而感到愧疚,不过是佛口蛇心。她素手勾着白瓷汤勺,轻轻搅动碗里的血燕,吩咐道:“他年纪还小,难免少年冲动。还是差人注意着观云居,防着他再出纰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