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拜山头 (第3/8页)
它们极其狡猾奸诈,一开始对于能够造成威胁的修士,轻易不去招惹,只拣选那些落单的旅人商贾下手,而且次数绝不频繁,多在暴雨大雪天气里出洞杀人。数百年来,凭借着自身天生长寿,一点点积攒肉身实力,耐心等待证道机缘的到来。一次次精准捕杀目标后,它们开始有意挑选那些入流的武人和练气士下嘴,这使得它们的实力攀升,越来越快,以至于连一山土地都成了它们梦寐以求的盘中餐。早期双方其实相安无事,土地奈何不得蛇蟒为祸一方,蛇蟒也抓不住泥鳅一般滑溜的土地。
李槐实在忍不住了,大骂道:“就你这种货色,也配做土地山神?老天爷又没瞎眼!”
土地背对着那拨孩子,用竹杖使劲砸了一下石坪,懒得跟他们一般见识,只是没好气地小声嘀咕道:“大概是真瞎了。”
朱鹿其实是最气恼愤怒的人,可当她看到那条黑蛇后,她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二境巅峰的她,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与那种怪物对峙的勇气,哪怕一步,只是一步,她也没有胆量踏出去。
朱河到底是五境武人,胆气十足,再者身后就是自家小姐,更有自己女儿,也容不得他退缩半步。朱河不敢擅自转身,竭力怒吼提醒道:“朱鹿!小心身后崖畔,还有一条畜生躲在暗处!”
朱鹿只能嘴唇微动,似乎是想告诉她爹不用担心,可嗓音之小细弱蚊蝇。
石崖峭壁外的空中,一阵嗡嗡声响刺耳响起。
朱鹿和李槐他们骇然转头。
一条身躯略显纤细的雪白蟒蛇,悬停在悬崖外不远处的高空,它并未生出四爪,但是一双近乎透明的翅膀正在飞快振动。它用一双阴沉眼眸,死死盯住少女朱鹿,一次次吐芯,不断有白色浓稠蛇涎坠落,简直就是老饕在垂涎一道美味。
它打量着清秀少女的身段,最后视线凝固在朱鹿的那张脸庞上。
被这头畜生凝视的朱鹿,只觉得双腿一软,全身无力,虽然没有跌倒,但是呼吸困难起来。朱鹿心知肚明,别说出拳退敌,就是动一下手指头,都已是奢望。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那张平时颇为自傲的脸蛋,早已满是泪水。
自习武第一天起就对江湖充满憧憬的朱鹿,这一刻充满痛苦和悔恨。
她不该死在这里。她怎么可以死在这里。
朱鹿那双泪水盈眶的秋水眼眸,充满祈求。
白蟒对于朱鹿的可怜眼神,根本无动于衷,它只是使劲盯着少女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庞,越发垂涎三尺,好像下一刻这张脸颊就会变成它的容颜。
土地看似垂头丧气耷拉着脑袋,其实眼珠子就没停过,眼角余光一直瞥向那个捻土而成的岳字,覆着那张黄符烧出的灰烬,如果有用的话,他恨不得趴在地上,鼓起腮帮将那些灰烬从岳字上吹走。只可惜,这只会是徒劳无功。
林守一开始有些焦急,左右张望。
反倒是李槐扯了扯嘴角,想哭却没哭出来,蹲下身,背靠着李宝瓶脚边的绿色小竹箱,双手抱住膝盖,背后传来阵阵清凉。这个孩子有些想念娘亲一天到晚的骂声,爹每天晚上的打雷鼾声。
唯有李宝瓶眼神越来越坚定,小姑娘虽然满头汗水,可仍是高高抬起下巴,毫无惧意。
黑蛇骤然用头颅撞向朱河。
一直屏气凝神小心蓄力的朱河一脚后撤,一脚前踏,以正面一拳,硬扛黑蛇的巨大头颅。
朱河拳罡刚猛,一拳之后,竟是打得那颗头颅轰然巨响。剧烈冲击之下,黑蛇脑袋往后一个晃荡,上半身直起的庞大身躯也随之后仰几分。
手臂酥麻的朱河一咬牙,下陷半尺的双脚,迅速从石坪当中拔起,身形不退反进,大步前冲,每一步都在山顶石板上重重踏出凹陷脚印。方才硬碰硬一撞,朱河不认为自己没有一战之力!
黑蛇再次蛮横地以头直撞而来,朱河体内气机流转如江河决堤,血气蓦然雄壮,手臂肌肉鼓胀,几乎要撑破袖子,怒喝一声,一拳凶狠砸在那条孽畜头颅正中。
势大力沉的倾力一击,爆发出铁锤砸巨钟的雄浑声势。水缸大小的蛇头被一拳砸得摔在石坪上,扬起无数尘土。
占据上风的朱河正要乘胜追击,身后不远处的土地轻轻叹息。
有一物拦腰横扫而至,速度之快,远胜于之前黑蛇的两次出头冲撞,瞬间砸在朱河身侧,朱河整个人被扫出去十数丈,虽未被一击致命,却也是皮开肉绽,满脸是血,显然受伤不轻。朱河在地面上打了几个滚,堪堪止住后退势头,强提一口气,咽下涌至喉咙的那口鲜血,顾不得伤及肺腑,就要继续前冲与那孽畜拼命。
原来黑蛇先前两次故意示弱,只是为这一次快若闪电的扫尾做铺垫。
朱河瞪大眼睛,肝胆欲裂。
眼角余光之中,白蟒身躯一拱,骤然发力,对他女儿朱鹿发起攻击,那张血盆大嘴,触目惊心。
就在此刻,一道消瘦身形沿着黑蛇背脊一路飞奔,最后踩在头颅之上,纵身一跃。陈平安手持柴刀,扑向那条白蟒。
千钧一发之际,陈平安一刀刚好砍断白蟒左边翅膀!但是他也一样被身躯倾斜的白蟒狠狠撞得倒飞出去。
石坪下的山脊某处,阿良坐在一棵老松横出悬崖外的枝干上,小口喝着酒,面无表情。
他扶了扶斗笠,呵呵一笑。
体态如女子纤细的白蟒,那对翅膀不算大到夸张,透明晶莹,若非细看,几乎很难察觉。很难想象,扇动这对翅膀,就能让它从石坪悬崖外升空而起,难免让人猜测,它是否掌握了类似练气士某种悬空浮游的术法神通。
只是如今这一切都意义不大了。之前白蟒拱背之后迅猛俯冲,张开血盆大嘴,试图吞食掉拥有清秀容颜的婢女朱鹿,不承想竟然被一名横空出世的持刀少年,用黑蛇背脊和头颅作为阶梯和跳板,一跃而至,手持柴刀恰好砍在飞翅与身躯接连之处。白蟒需要那对翅膀来升空以及掌控方向,被一刀砍掉飞翅之后,身躯凭借惯性继续前冲,但是立即歪斜横移了丈余距离,白蟒那张血盆大嘴刚好从朱鹿身边擦肩而过,整个身躯重重摔在石坪上。
朱鹿以及她身后的三个学塾蒙童,因此逃过一劫。趁着白蟒撞地后晕头转向的间隙,李宝瓶赶紧背起箱喊着“快跑”,林守一默默拿起行囊尾随其后,李槐早就吓得牙齿打架,跑出去一段距离后,无意间发现没有看到讨厌鬼朱鹿的身影,转头一看,那家伙傻乎乎站在原地,这不是束手待毙是什么?李槐忍不住高声喊道:“朱鹿,还不跑?”
朱鹿终于打了个激灵,略微还魂,只是依然有些六神无主,转过头,眼神恍惚地望向李槐,只见李槐边跑边吼道:“跑啊!等死啊!”
朱鹿一旦回过神,立即就展现出二境巅峰武人的矫健身姿,四五步便掠到李槐身边,跟他们一起退到远离白蟒的石坪地带。果不其然,朱鹿刚刚离开原地,那条飞翅断折处鲜血喷涌的白蟒,便开始因为疼痛而剧烈挣扎,尾巴疯狂甩动,砸得石坪碎石飞溅,若是朱鹿晚上片刻,恐怕就要被白蟒粗如水桶的大尾砸成一摊肉泥了。
白蟒失去一只飞翅后,似乎元气大伤,胡乱扑腾,溅起无数飞沙走石,久久没有平静下来。
不过陈平安也好不到哪里去,握着柴刀的左手虎口迸裂,满手鲜血。
陈平安单膝跪地,抬起手臂抹去额头汗水,以免模糊视线。
柴刀已经断去半截,雪亮刀刃反弹之际,若非陈平安反应得快,赶紧侧过脑袋,脸上即便不被戳入半截柴刀,至少脸颊也会被刮去一大块血肉。
陈平安现在所处位置,与黑蛇白蟒形成掎角之势。那条黑蛇行为诡谲,看到白蟒遭受重创后,并未急匆匆丢下朱河,跑来跟陈平安厮杀,反而比先前更加悠闲镇静,好整以暇地慢悠悠晃动上半截身躯,始终与朱河保持对峙状态。黑蛇那双银白色眼眸阴气森森,视线偶尔落在白蟒身上,与白蟒之前看待少女朱鹿如盘中美味的眼神,并无不同。
石坪正中位置,土地手捧绿色竹杖,瑟瑟发抖,那半截柴刀刚好插在他脚边地面不远处。土地蹑手蹑脚走近,蹲下身,用手指肚小心翼翼地抹了抹刀刃,手指头瞬间流淌出夹杂有一丝金色的土黄色鲜血,吓得他赶紧缩回手,又弯曲手指,轻轻弹指敲击刀身,满脸疑惑,嘀咕道:“锋利无匹,当得起锋利无匹的美誉,却竟然只是寻常柴刀,连武人百炼刀也称不上,所以刀身极脆,远远不够坚韧,若是刀身与刀刃品相匹配,再交给那有一身武艺的憨直汉子作为兵器,未必没有一丝胜算。现在嘛,万事皆休喽。”
土地仔细打量着刀刃那条清亮鲜明的漂亮锋线,感慨唏嘘道:“至于这把柴刀的玄机……就只能是在那少年的磨刀石上了?可问题在于,得是多好的一块磨刀石,才能将一把材质粗劣的廉价柴刀,磨出此等锋芒啊。”
土地视线之中有些贪婪炙热,偷偷望向朱鹿、李宝瓶那边的箩筐行囊,不出意外,那块磨刀石就藏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