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好像突然过的很慢了。天色将迟,远边渐渐漫上绯红的云霞来。
他看着少年不解混杂着震惊如同死灰一般的面色,平淡地道:“我得走了。”
“不、怎么会呢?” 顾平攥紧了拳头,他不可置信地质问道:“你现在明明好好的!”
“九转珠被拿走了。” 陆沉从脖颈间拽出条红绳,本应该连着颗小珠子的地方现在空无一物。他又从怀里掏出封封好的信,递了过去,淡然道:“你拿着玉珏和信去找晏无意——你认得的吧?曾是见过的。”
少年没有动,也没接过那封信。他只是低垂着头,长长的头发遮掩住了脸颊。
“他身边的那个青年你暂且防着些,也许事态会有变化。” 陆沉低声说着,伸出去的手却迟迟没有收回:“鬼面已经发现了你我的存在,但不知为何他们只是拿走了九转珠而已。你要小心行事,切不可莽撞。”
少年仍然没有动,他身形瘦削单薄,脸上和手上还粘满了脏兮兮的沙土。
“......” 陆沉强硬地将信塞进他的手里,钳着少年的下巴令他抬起头来。少年没有反抗,他顺从地抬起了头,长长的头发早已被汗打湿黏在了尖尖的下巴上。明明是脆弱的样子,眼睛却亮的吓人,里面折射出一种绝望又不甘的情绪,令陆沉心里一颤,竟是转开了视线。
“陆沉,” 少年抬手拽住了男人的袖子,声音轻到近乎呓语:“我走不下去,真的。”
男人深深呼出胸腔里的浊气,他的手不住颤抖,他想拥抱住面前这个陪伴了他无数个日夜的孩子,可却只是拂开了衣袖上的那只手。
身体如同深陷在沉渊之中,冰冷又虚浮。男人动了动手指,只觉得意识恍若游于天外,眼前的人更是遥远的如同天边人一般。
少年五官十分青涩,却已有了些□□英俊地轮廓。陆沉看着顾平的脸,却想起了初见他时的样子,那些画面他原本以为自己忘了,却在这个关头不受控制地接连涌现出来。
少年真的成长了,只是这样还不够,实在不够在这个吃人的世道上活下去。他竭力忽视掉心里的酸涩,最后只听到自己用一种冰冷的声音说道:“我非良人,顾平,你该长大了。”
“我早已经长大了,在我被驱逐到这里的时候。” 顾平似是终于绝望了,他说的轻描淡写,当他再抬起眼时,眸子里那些沉重的东西已是都被收敛了起来:“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在我与师门之中抉择了你的师门,我不怪你。”
“......” 陆沉近乎僵硬地颌首,他仰起了头,深深吐出胸腔之中的浊气。
“我不会原谅你,让我这样走下去吧。” 顾平安静地叙述着:“你何时走?”
“我亦不知。” 陆沉哑然。
“我送送你吧。”少年压下去哽咽的尾音
“好。” 陆沉强撑不住,身体晃了晃,徒然倒了下来。少年扶着他,让男人半靠在自己怀里。
他以刀击石,敲出一段怪异的调子。轻轻的声音十分喑哑,眼中充满虔诚地注视着男人,炽热的情感如火光一般引人注目。陆沉终是不敌疲惫沉重的身体拖累,他半睁着双眼竭力想看清少年此时的模样。
顾平仿佛一个疲惫的旅人艰难跋涉之后终于回到了故乡,男人靠在他怀里的感觉是那样的真实,充足。
母亲教给他的唯一一首歌,是顾平得到的来自双亲的最后礼物,现在也要返还给带给过温暖于他的人了。
“痛悲歌,天霁飞沙伶仃客。此一着再难喜乐,涕下为何?
正是当年离别地,择不得,三两鸿雁过。枯木败柳,夜雨残柯。”
顾平紧紧握着男人的手,世间皆苦,所有人都唯恐避他不及,只有这个男人向他而来。教导他、指引他从沉湎仇恨之中脱离,以身作则教他守诺承情。陆沉从来都是寡言的,他的一切都藏在着沉默之中。
——我不必说,期望你会懂。
“痛悲歌,几多人在局中坐。无谓那是非已尽,谁料对错。
红尘即合泥黎去,醉颜酡,天织云网罗。妖魔讽我,我讽妖魔。”
——是,我懂。
怀中的男人体温在不断下降,顾平抱着他就好像抱着一块冰凉的玉雕。男人大限将至,目光却仔细地描摹在顾平的脸上,仿佛要将他深深印在脑海之中一样。他叹息一样地说了几个字,那几个字随着天空直到了远方。也许会在哪个不知名的地方落地生根下来,再开出一朵醉人的花。陆沉对这世界眷恋至极,又痛恨入骨。他心里压着无数的感情,最后竟是融成了荒谬。
对人的不屑、对世的荒谬,在这万籁俱寂的沙漠之中达到了沸腾。怎会有人相信九转珠可使人长生呢?未入世之前,陆沉以为至少江湖是不同的,江湖中人是快意恩仇、不计得失的翘楚。却没想到江湖中人也是人,是人,就不会断了猜疑。风霜难平,爱恨皆是苦处。 怨只怨匹夫无罪罢了。这世道逼人老,何谓真正的道?
可叹我已探寻不到......
一阵风飘忽不定,如期而至,卷着男人最后一丝遗留的体温赶往故地。那里有数十英魂在等待,只待这唯一的传人同他们一道踏向黄泉,再不回头看着尘世。
“曲终和,风流本是慕娇娥。多□□留往间客,不怯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