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亲手在荼蘼花境四外设下结界封印之后,荼蘼就在族中各大掌事长老的拥立下在皇宫大殿之中登基成为荼蘼女帝,但是她在成为女帝之后却仍然还是回去自己幼年时的寝宫散花宫中,还让散花宫中的侍女称她为公主,因为只有在每天被人称为公主时,她才能有自己的父母亲人还活着,他们只是一直在外面走亲访友,很久没有回来皇宫之中给她煮杏仁茶喝的沉溺幻觉……

在人世间第一眼看见身为西天极乐佛主座下护法的斩情断情二位圣尊之前,她的父母亲人确是还好端端的活在世上,但是,在散花宫中的香樟床榻上和他们四目相对时,她的全家已经在斩情圣尊的剑下横尸遍地,如果时间可以倒转回去,她为何要与他们相遇?

她没有去西天极乐净土拜师,断情圣尊却仍然成为了她师父,如果时间可以倒转回去,她为何要他当她的师父?

她是不是在心中当真有一点点爱上了自己的师父,但是他却是灭了她满门的仇人,虽然他当日并非亲自动手,但是若非他一意放纵,斩情法力也未必能够比他精深多少,一切本来都是不应该的,荼蘼自认为自己并非和花境中那些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般缺了男人就好似要了身家性命一般,但是,她是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他的,她已经不知道了,爱从来就不知何时开始,恨,也从来不知何时结束……

爱他恨他,都是她现在还在一天一天活在世上的理由,但是,每天散花宫中的桌案上堆积如山的谏奏折,却从来都是与他没什么相干……

……

……

只是没想到,今日的奏折还未曾批阅完一半,宫中侍女来报,有一位自称是公主旧识的青衣男子想要见一见她,荼蘼听了之后一时间稍稍有些茫然迷障,但是一个转念之后,即转身匆匆来到散花宫外的汉玉阶子上面……

“许久不见,无情圣尊怎么这么好心,还非要亲自来看一看荼蘼现在到底还死没死的吗?”她在汉玉阶子上面一脸冷冷清清的低头看向七层玉阶下这个持剑而立的佛前护法,“好啦,现在都看见了,荼蘼还没死,无情圣尊可以回去向极乐佛主他老人家复命交差去了,”她说。

“仙子,多日不见,你的脾气可是比当年在极乐殿中时还要见长不少,”无情在玉阶下面微微有些无可奈何的轻摇一摇脑袋。

“哼,当日在极乐殿中没能按着脖子将本宫押进庵院中去剃头当姑子,师叔你很失望是吗?”她问。

“仙子,一直想将你送去庵院中的是那个绝情,不是断情师兄,还请仙子你冤有头债有主,有什么仇怨报复都冲那个绝情去发,左右本座也不是很喜欢他,但是你放过断情师兄他吧,当日剑斩仙子你全族的人,到底也并非当真是他,”无情在玉阶下面深深有些无可奈何的垂首叹口气说。

无情不提断情还好,这断情二字刚一出口,荼蘼登时间心中一阵无名火起,“笑话,师父他在菩提树下念经念的好好的,还要本宫放过他,你们能先放过本宫吗,本宫这里不是茶楼戏台,没心思在这里陪你们念经唱戏,”

“仙子,你若是执意怨恨断情师兄当年有意纵容斩情师兄斩你满门三百余口,这灭门之罪无情愿意替断情师兄一肩担下,还请你大慈大悲放过师兄,不要再折磨他了,”

“本宫说了,师叔说什么本宫听不明白,现在本宫是要求师父他大慈大悲放过荼蘼花境,放过本宫一族,他是佛前护法,本宫不过是个尘世妖孽,不求师父他放过本宫,却求本宫放过师父,无情师叔你是发烧发糊涂了吗?”

“仙子,难道你当真忘了,当日在极乐殿中,断情师兄他亲口教给你的因果回向之律?”无情恍然之间幡然醒悟,“仙子,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他问。

“本宫记得这些做什么,当荼蘼女帝可不必要记得这些,当庵院里的姑子才有必要,”

“仙子,求你再好生回忆一下,这世间究竟何为因果回向之律……”

“已经忘干净了,师叔你既然知道,还来问本宫做什么,”

“仙子,你之前是不是曾在散花宫中念过百字明咒?”他问。

“是又怎样,你们该庆幸本宫亲族虽是花精,身内却有完整三魂七魄,所以才有机会入六道轮回,师叔你是不是觉得很失望啊,你觉得我们花精既然是无情众生,身死道消之后本没资格入六道轮回是不是啊?”荼蘼反问。

“仙子,本座知你在散花宫中念百字明咒,是为了借着百字明咒加持,感应到你亲族投胎之地,但是仙子,几千年了,你的族人早已不知在人间投胎转世多少次了,你就不要再这样执念下去了,你可知既然你全族当日是在散花宫中被诛杀殆尽,而今你在这里念百字明咒,这三百性命的杀业会回向在谁身上,并非是亲自动手的斩情师兄身上,而是有意放纵的断情师兄身上,意业比身业更加罪无可赦,虽说护法可以不守杀戒,但是却一样要承担杀业,你这百字明咒一念,断情师兄他在西天极乐净土上立刻会感应到回向业报,他因为之前自佛主座下叛逃过一次,所以这一次回来佛主座下之后,身上就被加了法咒,散花宫中的百字明咒直接催动了他身上法咒,让他日日痛苦不堪,佛主无奈,只得将断情师兄他送下十八地狱去消业,仙子,你也知道,魂魄在十八地狱中受到的其实只是虚幻苦痛,但是断情师兄他可是在十八地狱中真身受罚,非但这真实痛苦是逃不掉的,而且身内真元亦是会有所耗损,而仙子你一日在散花宫中念经念咒不止,断情师兄他就一日在地狱中惨受刑罚折磨不止,但是若是仙子你亲自前往地狱,以荼蘼花精皇族公主身份亲手将自己腕上的翡翠念珠戴在师兄腕上,就代表仙子你原谅了师兄当日以意业斩杀仙子你全家三百余口性命的罪孽,仙子,你放过师兄吧,他是以真身受刑,若是熬刑不过,自断经脉自尽,又是一桩重罪,如此下去,师兄他可就当真万劫不复了,虽然他身世尊贵,但是看样子,他那个黄帝亲爹心中对他也并非十分在意……”

“哼,虽然是他罪有应得,但是他现在可还不能死,他死了,本宫这辈子还能去怨恨谁呢……”

……

……

荼蘼不知道自己在听说师父他在十八地狱中受苦时竟然心中会撕心裂肺的痛苦成这般衣冠不整的狼狈模样,明明是存心设计斩杀了自己全家三百余口的残忍仇敌,他在地狱中受无尽苦刑本该是件天经地义的事情才对,自己手腕子上的翡翠念珠本是父母在自己三岁生日时亲手戴在自己腕上,现在,自己却在这般急急的赶去十八地狱之中想要将这串念珠戴在有意借刀杀了他们的那个男人腕上……

爱,真的这样没有原因,没有理由,没有是非,没有底线,没有开始,没有结束,没有恩怨,没有痛恨,没有……

或许,只是因为他是自己师父,他是将自己自幼抚养长大的男人,当自己在这尘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亲人的时候,杀死自己亲人的仇人,就成了在这尘世上唯一和自己有些关系的人,而这个人,他却又偏偏是个男人……

但是,她来晚了,守在十八地狱门口的狱卒说,昨天,师父他已经离开了这里……

离开,是什么意思,难道是……

在后面紧追而来的无情急急的质问守门狱卒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荼蘼自狱卒口中听到了自己不知道该是高兴还是气忿的一件事情……

原来和凡尘人间一样,十八地狱在大多数时候也不是那样太讲规矩的,地狱中的囚犯的刑罚是可以用金珠子来折抵的,就算是师父这样身背三百多条人命的囚犯,他的刑罚,也可以用金珠子来折抵。

所以,昨日青裳宜欢城中的青裳小仙子闲暇之余来地狱中游玩时,因为一眼看见一个佛前护法竟然在地狱中忍受如此惨痛的苦刑折磨,一时心疼之下,就用身上散金袋中剩下的最后一万颗金珠子替这个落魄护法折抵了刑罚,放他自由了……

荼蘼几根纤纤玉指紧紧攥在另一只腕子上面的翡翠念珠上,一时间呆呆的几乎不知所措,她只听见了一句话,师父他走了,跟一个羽衣霓裳光彩照人又容颜似水娇嫩妩媚的小仙子走了,地狱中如此摧残惨痛的苦刑折磨终于让他在一念之间接受了一个水嫩仙子的一万颗金珠子,虽然听狱卒说,清裳小仙子她可爱的可以当师父他的小女儿,但是荼蘼却知道,清裳宜欢城中能够一次出手一万颗金珠子的,只有公主之尊的皇甫清裳,只是清裳公主虽然和自己一样是花精之身,却是火莲皇族血脉,师父他是自来即有和花精族公主交好的特殊嗜好的吧,澜沧江畔本是花精族群聚集之地,不知自此之后,师父他还要在澜沧江畔和多少花精族女子交好……

……

……

(二)

随后赶来的无情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他知道断情师兄他兴许此生再不会回去西天极乐净土上了,毕竟佛主当日将师兄送来十八地狱中消业时,连地藏王都没有来牢狱中看望师兄一眼,当年孔雀明王都未曾在十八地狱中受到过这等冷待,或许师兄他走了,西天极乐净土上无人会不为之深深扼腕叹息,但是大家叹息的会是什么?叹息师兄他意志不够坚强,对佛法不够虔诚,对佛主他老人家不够忠心,还是叹息师兄他身为佛前护法,竟然带头以身试法,在地狱中开以金珠子折抵刑罚的非法之举,或者,因为清裳小仙子她是个女孩子,一个男人让一个女孩子用一万金珠子赎清罪孽,这样的事情,在三界中可是好说不好听的很的,西天极乐净土上的颜面只怕会因为此事被丢的尽了……

但是,师兄他在十八地狱中受苦时,三界中又有谁曾在心中可怜过他半点,大家一群看热闹的清闲样子只将这件事情当成茶余饭后的八卦谈资,一个连亲爹都不愿意管的人,谁会当真在心中对他尊重几分的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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