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上落日危悬,波涛翻滚的河水企图伸出无形的手,拉下赤焰的红瞳。月亮当空,高高地挂在东方冷眼旁观,转动它齿轮的锯牙,操纵潮汐托起少年的身躯,慢慢地漂荡在泥沙河里。 借着皎洁的月光,虚弱的少年才终于被河水送上岸边。他躺了很久,连身下的泥沙都印出了他的轮廓。 耳朵里被灌满了黄河水,因为意识的逐渐恢复感受到了一些震动:黄河滩涂被冲刷拍打的震动,不远处飞鸟挥动翅膀的震动,人行走时踏落土地的震动······ 姬发感受到了生人的靠近,他把他翻过身,要他看清楚他的脸。行为中总是带着古怪与别扭,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明白了来者何人。 崇应彪追了很久,循着打斗痕迹才找到了姬发。他一日一夜未进食,整个人疲惫不堪,他也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支撑着他这样穷追不舍。 他捏紧剑柄,嘲讽地看着虚弱的姬发,从前的嫉妒在此刻突然得到了存放的罐子,他笑起来:"我很开心你会有今天。" 姬发睁开被泥沙糊住的眼睛,刚苏醒地意识立马警觉起来。 "就算有神仙搅局,你还是会死在我手里。"崇应彪迅速用脚踩住姬发的胸膛,锐利的剑尖抵在他咽喉,冷笑道,"你还不知道吧······那个帮你的女刺客,死了。我亲眼见到她面如死灰,肩膀和手肘的黑血流了一地,连那些神仙都说她命数已尽。呵,要不是有神仙在侧,我必定冲上去再杀了殷郊,让你们三人黄泉相伴。" 姬发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喘气。 怎么可能?与陶珂分开时,她明明······ "我这就送你去见她!"崇应彪暴起,攥紧剑,向下俯冲,想要一招毙命,将姬发钉死在这块土地上。 生死关头,姬发猩红着眼,使出浑身解数抓住对方的脚踝,使劲一扭,崇应彪龇牙咧嘴地后退倒在了地上。 须臾之间,崇应彪再次爬起,握剑朝姬发砍去,却被一一躲过。他改变策略,一剑重重地刺进姬发的大腿,他笑着听他的惨叫,感到了一丝畅快。 姬发受重创,生扛地徒手抓住了崇应彪致命的剑刃,温热的血液滴落在他的嘴边,再顺着脸庞融入土地。 滩涂的黄色潭水被打斗溅起一层又一层水花,突然让姬发想起了在质子旅中的岁月。 少年不知愁滋味,意气勃发,而今滩头你死我活,针锋相对。 他曲起左腿,狠狠地踹在崇应彪的肚子上。剧烈的疼痛使崇应彪一时疏忽,姬发身躯扭转,绕到他身后,一瞬间姬发成为了主导方。他用剑锁住他的喉,却并不打算杀死他。 直到他力竭,姬发才放开了他。 崇应彪跪坐在地上,剧烈喘息着。他一副了然的模样,毛了嗓子对姬发说,“你永远是这样,你以为你的仁慈是多么神圣?我最痛恨地就是你这无用的善良!” 他赤手空拳朝姬发冲过来,剑光一闪而过,喉头开始爆出鲜血。 意外的是,动脉割破后的疼痛并不是那么难耐,崇应彪看见姬发脸上密密麻麻的血珠,以及他梗住的表情,觉得异常圆满。 他摸了摸脖子上温热的液体,笑着后退,开心得像八年前的小孩。 从前听人说,死后会走马灯,现在看来还真是。他回想起了小时候和哥哥一起在雪地里猎鹿、烤火,那时候的父亲威严伟岸,母亲也经常为他做冬衣,斥责他调皮捣蛋…… 可是为什么把我送入朝歌后,这样的爱就消失了? 姬发每年都会有家信,连他手下的质子都有,只有他没有。他可以装作不在乎,却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躲在帐篷里流泪。可即使再痛恨,他却从没想过杀了自己的父亲,直到大王亲口戳破了他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声音:我早已被父母抛弃。 姬发的哭声很大,吵得他很烦。 他感受到生命的流失,鼻子里却忽然窜进了一股淡淡的梅花香,那是北地的雪夜里最傲然的花。它不需要温室,在严寒下就能开满枝头。 那么高傲的花朵,如果能一辈子长在大雪纷飞的北地,该多好…… …… 姬发寂寞地坐在冷去的崇应彪身旁,他抬头望见了夜空纷纷落下星辰的泪珠。 明明是互相不爽了八年的对手,却在对方死去时无比悲怆。 白色的马儿听到冥冥召唤,在滩涂上飞奔向他。波光粼粼的河面陪着姬发,直到他坐上雪龙驹,才放下心,远眺他们的离开。 姬发满脸的淤泥与血迹,经过风吹开始变的干燥粗糙,扯下衣摆将腿胡乱包扎了一番,强撑着身体,策马折回跑去树林。 那里有一地干涸的黑血,以
及静静躺在一旁的环玉碎片。 姬发走过去,颤抖地拿起它们,兜兜转转这块玉还是回到了他的手上。 他跪在地上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腿伤因为长时间浸泡在水中,姬发开始发热,他体力不支地倒地。 雪龙驹驮起昏迷的小主人,跟从记忆里的指令,带他回家。 - 昆仑的瑶池仙境里,有着一湾碧水,名叫琼海。琼海被奇峰环抱,云卷云舒间叠起残影,四周有无数仙灵栖息。 琼海的水来自它湖面中心高悬的孤岛,那源源不断的造化妙能汇聚成实体,它就像自然的心脏,生生不息地屹立千万年不倒。 十二品造化青莲就生在琼海中,元始天尊重新凝聚了它,守护着,躺在孤岛玉龙台上疗伤的陶珂。 玉龙台说着好听,其实就是一面水镜子。水流,是万物的生命链,通过水链接陶珂的灵魂与躯体,拴住她的魂体。 这段时间,出于很多原因,殷郊常来看望她。 看着她青灰的脸慢慢变得红润,他不禁感叹仙法的妙能,竟然真的能让人起死回生。 姜子牙和哪吒每日都会来摘取婆娑果,引诱长在琼海深处的缇春花出没,为陶珂修补命脉。 缇春花是一种水母,伞体似花瓣,透明又略微带一些青色,触手是非常艳丽的橘红色,故被称为缇春花。它们潜藏在琼海深处,偶尔会成群于夜间漂浮在半空中,发出淡青色的光,与皎月争辉。 缇春花很通灵性,只要打好关系,它们很乐意帮忙修补修士的命脉。 "都一月有余了,小师叔怎么还不醒来?"哪吒拿着竹编的箩筐在婆娑树下搬来搬去,时不时还为树上摘果子的殷郊找准头,一把青色的婆娑果准确无误地掉进筐里,"杨戬也回金霞洞闭关了,整个昆仑一下子就冷清不少。" 姜子牙坐在摇椅上,悠然地扇动手中羽扇,回答他:"顽童,不会叫你寂寞太久的。前些天,天尊与各师兄已经定下良日,要殷郊正式开启封神榜了。届时,有的你忙的咯。" 殷郊听见他唤自己名字,回头仔细聆听。 "师叔,我不明白,开了封神榜之后该干嘛?随便寻几个人写上去封神嘛?这样就能消除天谴?"哪吒挠头说出了一直困扰自己的问题。 "当然不能随便乱写!封神榜共编三百六十五位能人异士入榜成神,其中又分八部:上四部雷、火、瘟、斗;下四部群星列宿、三山五岳、布雨兴云、善恶之神。天谴行的是万物自然无根无序之道,三百六十五位神各司其职,自然和谐运转,世间才能阴阳融合,相生相克,万世太平。"姜子牙吹着白胡子,恨铁不成钢地纠正哪吒。 殷郊从树上蹿下来,跑到姜子牙面前:"我真的能开榜吗?" 姜子牙从筐里捡了颗果子投进碧潭里,平静的湖水突然炸开涟漪,他说:"你是殷商的太子,是受世人朝拜的贵胄王子,天下共主不就是你吗?" "但是我父亲才是殷商的王啊?" "殷寿荒淫无道,天下苦他久已。正如珂儿从前与你说的,他并不是个好王。"姜子牙弯腰逗弄起一只浮出水面贪吃的缇春花。 殷郊走过去,亦跟随着他扔出青色的果子,问:"可我若开了榜,成了天下共主,那我岂不是以下犯上,抢了他的共主之位?" 今日天气温暖,已是新春,吹来的微风亦充满了和煦的阳光味道,姜子牙抚平花白的鬓须,望向他,严词告诫他:"若一个人无德无才,那唯一的方法就是让另一个德行兼备的人来代替他。你与你父亲走到这一步,早该知道你们已是两路人,兵戎相向是迟早的事。现今乱世初开,英雄定会层出不穷,由你寻得他们开榜封神。众神尊你为天下共主,助你重振殷商气运,扫除昏君,造福天下。这是大势所趋,躲不掉的。" 听取一番教诲,殷郊心中明了。他弯腰鞠躬以表谢意,自个儿跑回树上继续摘果子。 哪吒一直坐在旁边,默默观察,他凑到姜子牙耳边说:"他对他父亲真的能那么坚定吗?" "他会看清楚的,我相信。"姜子牙凝视琼海中心的陶珂,在深底藏起来的贪吃缇春花随着姜子牙的投喂,慢慢浮现出来,作为报答,一只一只地游上空,乘着风摇摆起尾巴,来到陶珂身边,为她吐出充满造化妙力的气泡。 陶珂在琼海躺了一个多月尸,醒来的时候,浑身的骨头感觉快粘在一起了。 她睁开眼看到就是挤满她身边的五彩泡泡,时不时还破几个,溅了她一手水。她随意地在衣裙上抹了一把,站起来活动筋骨。意外的是,身上的伤好了七七八八,五脏六腑也没有之前那么扭曲了。她立马开始盘腿打坐,深入识海后惊奇
地发现,连道元也被修复了许多。原本破碎充满裂痕的道元,现如今只有几条微不足道的裂纹。 她环顾四周,更是发出惊呼声,“玉如意,你也好了!” 她抓起身后静躺在玉龙台上的玉如意,欣喜不已。 瑶池的琼海一直赋有“玄妙无穷”的美称,现在是真正的,让她大开眼界。 枯木逢春的昆仑仙子欢欣雀跃地飞舞在昆仑上空,庆祝自己又一次捡回了一条命。 “小师叔!”远处传来哪吒稚嫩的童音,“你终于醒了!” 他开心地在空中翻了个跟头。 陶珂转头朝他嫣然微笑,两人手拉手一起在空中转起圈来,场面不免有些滑稽。 姜子牙倚立在玉虚宫门外,不免被这番景象逗笑,“珂儿!下来了!师尊寻你!” 陶珂笑起来眼如弯月,眉黛春山。她落地后,开怀地抱起眼前的白发小老头转圈儿,小老头被她得意的举动吓得岔气,复又拍她脑勺,表示责怪。 陶珂跟着姜子牙进了玉虚宫,才发现十二金仙和殷郊都在场,她不由地四顾寻找。 元始天尊唤她过去,“醒了?身子可有好些?” 陶珂规矩地上前行礼,报喜:“回师尊,弟子身上的伤已经痊愈,道元也已恢复,劳师尊与众师兄挂念。” 广成子从莲座上下来,走到她跟前轻点她的额心,一颗斑斓的明珠从她的口中飞出,“我的五行珠为你锁住了魂魄,你现在刚苏醒,并不意味着全然无碍,先戴在身侧一段时间吧。” 陶珂接过逐渐变小的五行珠,恭敬地谢他,“感谢大师兄,下次我一定去孤峰山给你多采些金枝花做香料。” 广成子尴尬地咳了声,瞪了她一眼,叱她了几句滑头,转身回到半空的莲座上。 “今日正是殷郊开榜吉时,你倒是醒得刚好。”玉鼎真人说。 陶珂转头看了眼一直立在旁边的殷郊,他笔直而立,看向她时眼中充满感恩。他向她点头示意,随即又从袖口中拿出了封神榜。 元始天尊坐在最高位,肃声问他,“殷郊,你身负殷商王运,依靠殷商五百年的王朝命脉,你的气运将庞大无比,足以托起封神榜。开榜后,你便要入凡尘重振旗鼓,对抗殷寿,觅得三百六十五位英雄,开榜封神,消除天谴,你可做好准备了?” 殷郊从小受到姜王后的教导,身处高位者更应为天下谋福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斩钉截铁地诉说自我的抉择:“殷郊知晓自己的使命,必定不负众望。” 大殿寂静无声,陶珂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也很好奇,如果让殷郊当这天下共主,封神演义该怎么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