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池轰塌的那一刻所发出的动静—— 从城外远处地势更高些的地方看去会变得更明显,尤其是筑起堤坝、等水源决堤的高处,乍看犹如鸢城地面忽然塌陷,四周的城墙、城内的房屋都往内下陷,整座城池要被地底的巨兽一口吞没。 “怦————!” 巨响的动静传来,让耳畔奔腾的水声都变得渺小。 正在让人赶紧引流、放弃原本计划的许乐遥在听见那声巨响,以及之后连绵不绝的塌陷动静之后,惊惧地回头看去! 在此刻,她终于读懂了沈惊澜全部的计划,可是已经晚了! 记忆忽然被拉回到昨夜。 在议事的帐篷里结束所有之后,沈惊澜单独将她留下,给她留了个匣子,同她说,明日大衹人若是当真发动突袭,她所在的中军要是出了岔子,而许乐遥不知如何应对,可以考虑打开匣子。 有一瞬间。 许乐遥怀疑她是在学自己之前给叶浮光留锦囊的办法。 不过她毕竟也是第一次随军,哪怕在理论上做得再好,等真正到了战场上,总会有些自己料想不到的意外,岐王应当是在照顾她。 现在意外确实出现了。 而许乐遥根本不敢想那匣子会装着什么东西…… 在城池里又一道爆炸声响起的时候,在周围亲卫们目眦尽裂、怒吼着骑马冲下去的时候,许乐遥膝盖一软,像是被震着站不稳。 …… 在她的膝盖触到地面之前。 忽然一道力气从她后方,扯着她的后领,迫使她重新站起来—— 许乐遥侧过头去,见到不知什么时候离开太原、赶到鸢城的叶渔歌。 对方仍是一身的道士灰袍,但却没有再用那副平庸的、让人乍看记不住模样的易容相貌,这只代表一件事。 她没有需要易容的理由了。 沈景明…… 驾崩了。 她张了张唇,想到远处的那座城里即将埋葬的人,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反而是叶渔歌垂眸看她,“站起来。” 她说,“你不是已经为你要走的路做好了觉悟?如今这算什么?” 许乐遥挣扎了一下,橙花的味道散得到处都是,那些幻象里,本来带着馨香的白花不断凋零,那些酸涩的气味变得比从前都要浓郁,好像她被恐怖的绝望所笼罩。 看她被莫大的打击笼罩、一时使不上力气,叶渔歌顿了顿,难得俯身,改而去环她的腰,这动作在乾元之间并不算合适,几乎能称上是冒犯了。 然而此刻谁也顾不上在意这些。 叶渔歌抱着她站直之后,松开手,又看鸢城附近的地形,没见到那奔腾着朝城池吞噬而去的江流,语气平静地说道,“恭喜你,效忠的人似乎和先前那位有别。” ——看来沈惊澜不是个草菅人命、视百姓为棋子的掌控者。 许乐遥不断地摇头。 最终, 她沙哑地道, “晚了……都晚了……” 她看着前面那座犹如突然被尘暴掩埋,掀起漫天烟尘、在将天色也染得半边黄昏的城池,如日暮的黄昏一样缓缓下坠,带着整个大宗、又或许是历史长河里又一位明君埋葬,忽然有两行眼泪从眼眶里落下。 许乐遥用空茫茫的声音缓缓道:“是我错了……她再也不会原谅我……” 叶渔歌侧过目光,似乎从她的眼神里猜出了她的错是什么,而那个“她”又究竟是谁。 - 叶浮光才刚刚赶到的厉城附近,就听见了远处那隐隐约约的地动。 沈六本来还想带她一鼓作气去到战场附近,尽量躲开那些流寇和逃窜的兵卒,而今感受到脚下的大地异乎寻常的颤抖,脸色不太好看地道,“不能再过去了,小姐。” 但叶浮光的脸色比她更难看。 因为她想到了原著剧情里关于这十六城的部分—— 沈景明在这里打过一场很漂亮的仗。 大宗的先皇帝,因为在燕地附近待了多年,对这片地方很有感情,所以在鸢城制造的时候,设计过一手,在城池下方挖了很多相连的、像迷宫一样的密道,预备哪天若是入主中原不利,就将鸢城作为自己最后的退路。 他没用上,因为他成功了。 原著里的沈景明却用上了,在被大衹人节节入侵、大片河山陷入战火时,他用了个非常冒进的计策,以自己为饵,就待在鸢城里,引诱十万大衹士兵进入城中,然后将这座城给炸了。 最后他靠着对密道的了解,硬是凭借命大,从地下
暗河里游了出来。 这片区域并不属于地震带,能够在这个节点上发出这种动静,只有一种可能……沈惊澜面临和沈景明一样的境况。 她又一次赌上了性命。 就像她曾经在海上那艘船的船舱里对叶浮光说得那样,她愿为天下人赴死千万次。 “过去。”叶浮光看着那隐约有黄沙色的天空,神色坚定地道,“去鸢城。” 她做了个危险的动作,俯身摸了摸白雪的脑袋,在它耳边说道,“带我去她那里。” 骏马嘶鸣,扬起四蹄,朝着危险所在处疾驰而去! …… 姜家的马车根本也跟不上白雪的速度。 甚至跟不上那些护卫的速度,在太原城附近跑掉了一个车轱辘之后,姜家的丫鬟们只能咬着手帕看着小姐消失在远处,暗暗祈祷她不要遇到任何危险。 马车里的气氛很憋闷。 过了会儿,不知谁先开口,“……可是,只有我一人疑惑吗?小姐她明明……生得那般好看,为何往日却以那般面目示人?” 叶浮光在这一路的舟车劳顿里,为了速度,恨不能连吃喝都在马背上解决,自然再没有闲心和功夫做什么易容,左右现在都出了江宁城,而且沈惊澜已经走出了最关键的那一步,之后她也没有什么遮掩真面目的必要。 所以丫鬟们便在为她上药、换药的时候,终于得以见到她真相貌。 她们暗暗吃惊,但觑着叶浮光彼时紧簇的眉尖,没人敢问这件事。 “主子们的事情,哪是我们能问的?”有个伶俐的赶紧道,“而今远离姜家,北地处处都在打仗,若是不想莫名其妙丢了小命,嘴都给我紧些。” “是……” 她们各自揣着疑惑,既不知道姜雪为何要在这战事连连时毅然来到北境,也不知她之前易容隐姓埋名待在姜家是为了什么。 但都秉持着大户人家的下人习性,多做少问,老老实实地等待一切结束。 - 再往鸢城去的这一路,还算幸运—— 叶浮光和沈六虽然碰上了一队四散的大衹人,但有紧跟在他们身后的就是大宗的军队,虽然被自己人甩了脸色,勒令平民离开这片地带,不过沈六很快就亮出了腰牌,让他们分出人带着二人去中军大帐。 一路汇合的自己人越来越多。 但是离鸢城越近,那些队伍的领袖脸色就越难看。 直到她们终于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此处为禁地,不准——沈六?” 沈四从暗处出现,如鹞鹰落地,身上的盔甲还沾着泥土和血色,不知何时到二人的身侧,眼睛里都带着血丝,起初只是麻木地拦截一些将领、不让他们去找许乐遥这位军师打探情况,但在发现来人是谁之后,表情逐渐变得惊愕。 “王妃?!” 叶浮光坐在马上,脸色有些苍白,却问得很坚定,“她呢?” “……” 沈四的眼神立即开始躲闪,憋了会儿,刚想冒出一个字,叶浮光就抬手使劲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好像只有这样才不至于让自己坠马,而坐在她后面的沈六赶紧抬手在附近虚拦了下,生怕她出什么意外。 叶浮光果然也骑不动马了,转头同她道,“扶我下去。” 沈六立即滑下马从令。 就在这时,沈四好像终于编出了借口,“将军她……下令不准任何人靠近此地,虽然此时大衹已溃败、残军也已四散,但待在这里终究危险,不如属下——” 叶浮光看着他,“现在是谁在大纛下?” “……许军师。” “很好,别编了,带我过去。” 沈四:“……” 他还在犹豫,已经被叶浮光在这一路指使得没脾气的沈六过去给了他一脚,“快去,将军倘若真有事,哪里是你能解决得了的?” 反正按照叶浮光的身份,她既来了战场、也是要待在最安全的位置,沈四自觉脑子不够使,老老实实地引着她们往里走。 …… 在知道叶浮光出现的时候,许乐遥站在原地晃了晃。 在她旁边看着她刚才有条不紊地让人观察城池状况、安排人在远处打扫战场,并且让人传报附近的知州,收剿大衹残军的叶渔歌,此刻很淡定地摸出一根长针: “帮你清醒清醒?” “……” 许乐遥深吸一口气。 她再不愿面对,也知这是自己献策时就必须迎上的结果,于是面上平静地答道,“不必。” 然后往外走去——<
> 甫一见到那位分别已久的朋友,许乐遥发现这人瘦了许多,脸色也不太好,就好像一路水土不服颠簸到这里。 她还没开口说话,叶浮光就已经出声道: “刚才的动静是鸢城传来的?” “……是。” “她在里面?” “……是。” 对话比许乐遥设想的更直接,也更简单,完全没有让她辩驳的余地。 她垂下眼帘,似乎在无声地用这种死寂惩罚自己,余光不断看着对方身形,做好了叶浮光倘若接受不了就随时让叶渔歌过来救人的准备。 然而对方面色即便苍白,却比她想得更能抗事。 点了点头之后,叶浮光用谁也没想过的冷静态度,径自在她这里丢下一枚重磅炸弹:“鸢城有密道,密道连通地下暗河。” “现在找些懂地势和水的人,现在在周围开始勘探,找出密道或是暗河的入口——” 叶浮光神色坚定地道:“我要入城。” 许乐遥:“什么?!” 她惊诧地抬起头来,并不知这座城池还有所谓的密道和暗河。 可是脑海中却再度浮现当初挖那条能够引来淹没城池水量的沟渠时,沈惊澜几次不辞辛劳,在军帐里定下作战之后,亲自来到火器营炸山的地方,督看进度的画面。 而且她还好几次看着图,跟士兵们商量着改了几次道。 难道说……还有希望? 许乐遥眼中很快起光芒,而后迅速摇头,“不行,城池已全面塌陷,即便有密道或暗河,也可能已被压得断裂堵塞,地动太狠,不知是否有余震,你不能去——” 叶浮光摸出了沈六带着的那个岐王私令。 “召集人手,我要进去。” 她说,“今天活要见人,死要见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