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一)
烛火摇曳间，红绡软帐被夜风徐徐吹起，帐中一片旖旎。 帐中有公子斜倚塌上，月白的华袍已然褪却至腰际，胜雪的肌肤上有鲜艳的红痕，他狭长的凤目低垂，看着怀里正低啜的女子，温柔的伸手拂去她眼角的泪痕。 “别哭了，好像是我在欺负你。” 他有些好笑，适才的翻云覆雨间，明明是她主动投怀送抱，生涩且毫无章法的亲吻他，还将他的衣物褪干净，将他撩得气血翻涌。眼下却一副楚楚可怜，反被他欺凌的模样。 范小桃此刻面上绯红，她紧紧抱着眼前的男人，眼中满是小心翼翼，“公子，我以后可以跟着你吗？” 她知晓这个男人的身份定不是常人。前不久，她被赌鬼爹卖给了风月楼，起先她誓死不从，被打得皮开肉绽。接着被关了数十天，吃尽苦头的她眼一闭心一横，才有了今夜这一出。 “你想跟着我？”眼前的男人俊眉微蹙，风月楼里他是常客，谁人不知他叶景翎是当朝重兵在握的定远侯，花楼女子逢场作戏而已，他岂会当真。 范小桃点点头，眼中满是希冀，“ 公子，我定会好好伺候你的！” 但今夜有些特别，他想了想那个人，随即轻笑，指节分明的手抓住女子消瘦的下巴，薄唇一张一合，“伺候？你这狐媚功夫还有待进步。” 范小桃眼里的光一下就灭了，她拂去泪水，眼神变得冷漠。 “公子莫要嫌弃我！我今日也是迫不得已才委身于你，我都还没嫌你床笫功夫太差呢，你倒是先挑起我来了。” 叶景翎一脸错愕的望着她，这个小雏鸟还嫌弃他功夫太差，分明是就是关键时刻她的极度不配合，才令他不尽兴。虽然他确是头一回同女子行这事，但他风流纨绔的名号在外，怎能轻易戳破。 他低低一笑，欺身上前按住女子的双手，喉结微滚，“那再试试？” 范小桃瞬间就怂了，头摇得像拨浪鼓，方才真的疼死她，再来一次真会要她的命。 “别呀！别呀！公子，有话可以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 叶景翎轻笑出声，看着女子憋得通红的脸，竟觉得她有几分意思。 “你不是要好好伺候我，嗯？” 范小桃听后，本就通红的脸上更加娇艳欲滴，她闭着眼凑上前去，欲吻住他。 叶景翎却伸手按住她的额头，他玩味的看着她。 “本侯替你赎身，以后你就是定远侯府的人。” 他身居高位，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他带上她，不过是打发无趣的日子。 范小桃眼里的光“噌”的一下就亮了，这公子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呀！不过她也算出息了，跟着侯爷哪怕是做下人，也比花楼女子强。 “公子，你就是我的恩人！”范小桃张开双臂抱住他的腰，眼里满是感激，眉间的一点红痣也似乎熠熠生辉。 叶景翎不怀好意的一笑，“真的不要再试试？” 范小桃立马跳开，举双手投降，“公子可别开我玩笑了。” 京师这几日传言漫天飞，因青梅竹马的沈太傅之女嫁给当朝太子殿下，定远侯伤情不已，夜夜留宿风月楼买醉，好一个风流痴情种。在夜宿风月楼数日之后，叶侯爷带着一名花楼女子回府且纳为妾室。京师之人无不猜测，叶侯爷是因与太傅之女赌气，才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 这话传到范小桃耳朵里的时候，她正在侯府后院里给叶景翎捶腿。苍翠繁茂的绿荫下，叶景翎闭着眼睛躺在软榻上，有斑驳的阳光透过叶缝洒落在他身上，他没有开口，似乎是睡着了。 侯府的小厮说完就一溜烟跑得没影了，生怕被主子迁怒。 范小桃瞅了瞅他，轻声细语道：“侯爷，你睡着了吗？” “嗯。”他依旧闭着眼睛，随口回了一个字。浓睫微颤却不多言，看来他在想事情。 范小桃也不敢继续打扰他，蹑手蹑脚的退出了后院。 那日夜里，叶景翎大手一挥，将两锭金子甩在风月楼秦妈妈的案上，凤眸微挑，趾高气扬，“小桃儿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秦妈妈眼里除了大元宝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抱着金子赶紧给范小桃打发走，临走前还顺手往她怀里塞了两本春之合集。 “日后就用这个伺候好侯爷。好日子可等着你呢，小桃儿！”她一张脸糊满了脂粉，笑起来的模样令范小桃寒毛直竖。 叶景翎瞥了眼她怀里的两本春之合集，表情玩味，“是得好好学学。” 范小桃暗暗地翻了个白眼，看也不看就将两本合集扔出了马车，香艳的页在晚风中猎猎作响。
她可是去当丫鬟的，才不需要以色侍人。 可谁知一进侯府，叶景翎就吩咐一群下人，“将流云苑收拾出来给夫人做院子，你们几个去伺候夫人梳洗休息罢。小桃儿，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 范小桃有些受宠若惊，一双桃花眼看着叶景翎眨巴眨巴，“侯爷，我以为我是来给你端茶倒水的。” “你自是要给我端茶倒水，我却也不能亏待你。”叶景翎笑起来，狭长的凤目微微上挑。 范小桃忽然觉得，叶侯爷就是她在黑夜里的一盏明灯，以前她磕磕绊绊，举步维艰，眼下仿佛一步登天，她感到轻飘飘的，很不真切。 叶景翎是个风流浪子，却从不亏待他的女人。虽然一脸轻浮，但出挑的相貌，极好的脾气，且有侯位加持，他依旧是整个京师最抢手的公子哥，令无数京师女子魂牵的小侯爷。 不过，范小桃依旧是他的第一位妾室，且侯府夫人的位子仍然空着。多少官老爷为了给自己的闺女提亲，纷纷踏破了定远侯府的门槛，叶景翎从来都是笑着迎进门，再笑着送出去，绝口不提成亲一事。大家都心知肚明，是因为那自幼便与叶景翎青梅竹马的沈家千金，叶沈两家交好，沈家千金又的的确确是个倾城美人。官老爷们这几年也都泄了气，打算另寻金龟婿。 可是在得知范小桃这样的花楼女子进门后，京城的千金们似乎又有了动力，自己难道不比这小贱蹄子美丽高贵？于是乎又催着老爹赶紧上门提亲去。 范小桃在退出院子后，就看到侯府大门外有一群官老爷在等着见叶景翎，她有些闷闷不乐，却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她瞥了一眼门外，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吓得她一哆嗦，她连连后退，转身就要逃跑，却被那人叫住。 “小桃儿呀，你连亲爹都不要了呀！” 范小桃顿住了脚步，额上青筋乱跳，她艰难的转过身来。她的亲爹，范大强，这个老赌鬼挣脱了侯府门卫的阻拦，朝着她飞奔而来。 “小桃儿，你现在过上了好日子，可不能把你爹给忘了呀！”范大强油腻腻的脸上喜笑颜开，上下打量了一番范小桃，赞许道：“不错，即便是妾室，也是侯爷的妾！” 说罢，他又四处打量着侯府，看到侯府院子里两处用夜明珠点亮的宫灯，他瞬间眼里放光，随即哈了口气，用袖子将夜明珠擦得锃光瓦亮，爱不释手，“啧啧，侯府果然奢华气派。这颗夜明珠够老爹我好几天的赌局了！” 范小桃无奈的看着他，有些心烦意乱。门外的好事者们时不时往她这边偷瞄，她一个刚被侯爷领进门的花楼女子，再加上个赌鬼爹，简直是让侯府蒙羞！再这样下去，她怕是马上就要叶景翎扔出侯府去了。 “说吧，你来找我作甚！”范小桃没好气的问道。 范大强笑着对她磨了磨手指，舔着脸说道：“你爹我前些天和人打赌，说你会成为风月楼头牌，结果你这就被侯爷接走了，害得我输光了本钱。这不，来找我的好姑爷借点银子周转周转。” 范小桃气得胸腔剧烈起伏，如果不是在侯府，门外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她早就抄起家伙揍他了！ 这个赌鬼爹自她记事起就一直在赌坊里鬼混，一辈子没赚过一分钱。输红了眼还将娘亲也卖给了花楼，娘亲誓死不从，当即一头撞死在了花楼的柱子上。后来，他连给娘亲安葬的钱都没有，只能在荒郊野外草草将她埋了。再后来，赌鬼爹将她也卖了，她当时跟自己较劲，绝不能像娘亲一样，被他祸害一辈子！她一定要逃离，一定！ “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你于我不仅没有养育之恩，更是将我往火坑里推，从此以后你我断绝父女关系，莫要再来寻我了！若再来寻我，我便命人将你打出去！”范小桃将一袋银子丢给了他，语气冰冷。 范大强喜滋滋的捡过银子，在手里掂了掂，心满意足，“好女儿，你这样说，爹可是会伤心的。咱们来日方长嘛！” 范小桃气道：“你当我是金山银山呢！我说过了，这是最后一次！” 范大强一屁|股坐在地上，对她耍起了无赖，“范小桃，我可是你爹！我就算将你卖了，也还是你爹！你休想跟我撇清关系！别以为进了侯府大门，就忘了你自己是谁！” 此时，门外的小厮、官老爷还有女眷们听到范大强的哭喊声，纷纷将目光聚集在范小桃身上，眼里有好奇，有疑惑，还有幸灾乐祸。 “范大强可是城西出了名的赌鬼，竟然就是她爹！” “果然青楼女子要不得！” “侯爷大概是被她的媚术蛊惑了，如果以后咱们闺女进门可没有好日子过！” 范小桃如芒在背，她此刻只想在地上扒条缝钻进去。她自己倒是无所畏惧，就是害得侯爷名声受损，这令她极为
难受。 她低着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堪堪就要落下来，却落在了一双云纹黑靴上，瞬间化开了。 她猛然抬头，却见叶景翎一双凤目紧紧盯着她，神情有些漠然。 完了，侯爷大概知道她糟糕的身世，脸上挂不住了，这下肯定要将她赶出门。 她红着眼睛，也不敢再继续看他，却忽然听到他低沉的声音。 “小桃儿虽然是我的妾，我却敬她如妻。她是个极好的姑娘，请诸位不要再风言风语了，就此散了吧。” 范小桃惊讶不已，她和门外一群人都做出了同样惊掉下巴的表情。 叶景翎不顾门外骚动的人群，走上前来拉过她的手，揉揉她的头发，柔声道：“别哭了，眼睛肿了就不好看了。” 范小桃对着他竟有一丝害羞，“侯爷，我真有这么好？” “那是自然。”叶景翎眉目如画，眼中的宠溺仿佛能掐出水来。 “咳咳——”地上的范大强见他们伉俪情深，心中得意的不行，“我的好姑爷，日后我可就全都仰仗你了！” 叶景翎这才看到范大强，“这位是？ ” 范小桃赶忙拦住他，顺便瞪了一眼范大强，“侯爷不必搭理他，我同他没有任何关系！” 范大强抱着银子，对她不屑道：“男人说话，女人别插嘴！” 叶景翎勾唇一笑，“小桃儿你先回去歇着，我与范大爷有几句话要说。” 范小桃只好听他的话，回房去了。 叶景翎同她的赌鬼爹说了什么她并不清楚，她只知道后来再也没有见过他。偶然的一次，还是听侯府的小厮说的，侯爷将范大强编进了军队，让他洗心革面从军去了，在军中若是发现好赌者，可是要砍断手脚的。军中前不久就有一个人断了手脚，被仍在野外自生自灭了。 范小桃听后一个激灵，虽然他爹是罪有应得，但没想到叶侯爷也确实是个腹黑。 她想了想，还是要本分点才好。 叶景翎掰过她的脸，在她的颈项间重重喘着气，声音有些低哑，“小桃儿，不许分神。” 他的吻密集的落在她的唇上、脸上，时而温柔，时而粗暴，范小桃感到快要窒息，好似躺在海面上被巨浪狠狠拍打，而她只能紧紧抱着他的腰，才能避免被淹没。 她感受到极致的快乐和幸福，却又猛然感到空虚。 叶景翎待她真是没话说，自她入门，他便再也不去寻花问柳。可是京师中盛传的沈家千金沈晏华，却成了她的心病。 因为那日，她看到叶景翎同沈晏华一起从皇城中出来，他眉目含笑的望着她，每一处都是自然流露，就好像曾经无数次这样过。 而沈晏华，这样清丽如莲的美女子，自然也是应该被人捧在掌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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