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定边（九）

燕儿再次回到宁远城的时候，已经是冬天了。因为北地苦寒，所以她与飒露的婚礼定在了明年的春天。

这次回来，她不像之前那样整日哭泣了。不过半年多没见，她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成熟得令人心疼。她带着淡淡的笑容，嘱咐家人们注意身体，照顾好自己，有条不紊地安排着自己离开之后的生活。

她甚至主动到军营来找我，跟我说起了我府中的近况。“两位嫂嫂待我都极好的，李家嫂嫂跟我说了许多飒露从前的事情，她说飒露虽然做了些狠毒的事情，可那也是逼不得已的。他是个心怀天下的人，虽然娶我是为了两国联姻，但也不会苛待于我的。我听她说了这些，觉得那突厥可汗不再是如人们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了，既然这桩婚事已定，我也只能努力地做好这个大合敦了。”燕儿说得随意，有了几分认命的味道。

春天的时候，我与安王叔率领着浩浩荡荡的送嫁使团，来到了飒露的营地。这场婚礼极为隆重，草原上所有的显贵尽数到场，一连宴饮了十日。燕儿穿着突厥人的服饰，坐在飒露身边，接受着所有人的祝福，脸上的笑意十分得体，挑不出一点毛病。

婚礼结束之后，我终于踏上了归途。离开兴都三年了，在暮春时节启程回去，虽然每天都快马加鞭，但这长长的路途似乎总是没有尽头，到今天才明白什么叫做“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

八月初一日，我们终于来到了熟悉的城门前。父皇仍如当日出征时一样，亲自率领群臣在此相迎。不过三年未见，他的鬓边就多了一缕白发。

“吾儿此去，换回了边境十年的太平，朕心甚慰。”我行过了礼，父皇走到我的面前，伸手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说道。

为了迎接我们，宫中举办了盛大的宫宴。宴会之上，父皇论功行赏，随行的各位官员都有了封赏，我已是王爷，爵位上无可再加，便赏赐了我许多的财货。

宫宴之后，父皇让我先回府，明日在李娘娘宫中再办家宴。我回到府中，已是二更时分了。本以为阿素他们肯定都休息了，特意在离府门前不远的地方下了马，想悄悄地走回去，没想到阿素就站在府门口，笑吟吟地等着我。

日思夜想了三年的她，此刻就站在我的面前，我的心跳立刻快了起来，脚下由不得地跑了起来，一把将她抱了起来。直到怀中切切实实地抱着她的这一刻，我才终于算是回了家。

“小点声，孟姐姐和暮云都睡了呢。”阿素低头在我耳边说道，我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在笑，温热的呼吸带着她特有的香味，让我生出了一种久违的冲动。

我仰头吻上了她柔软的双唇，抱着她进了房。九百多个日日夜夜的思念，都化作了一室的春光。

第二天早晨，叫醒我的是一个轻柔的吻。我一睁眼，就对上了阿素漂亮的双眸，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今天姐姐在宫中设宴，我们都要去的，快起来梳洗吧。”阿素被我盯着，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你素来贪睡的，今日倒难得起得早。”我看着她隐隐有些发青的眼圈，有些懊恼昨夜不该如此放纵的。

“太久没有看到你了，抱着你，看着你，就舍不得睡了。”阿素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好看的微笑。

“以后我哪里也不去了，一定让你看个够。”我起身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脸，笑着说道。

晨起梳洗了，我们与孟娇和暮云一起吃早饭。暮云马上就两岁了，正是好动的时候，吃顿饭的功夫，拉着孟娇与阿素咿咿呀呀地说了许多的话，说话的时候，还不时地转着眼珠偷瞄我，像是还没适应我在这里。

“这是谁啊？”阿素指着我，笑着问暮云。想起她从前家信上说过给暮云看过我的画像，想来是想要显摆显摆她的思虑周全。只是她的画工我早已见识过，只怕暮云能认出来才奇怪呢。

暮云睁着圆圆的眼睛，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随后走到我身边，指着我腰间的玉佩，清楚响亮地叫了一声：“爹爹”。

我抱他放在腿上，笑着握了握他肉乎乎的小手，说道：“看来你给他看画像还真有用，他居然真的认出我了。”

阿素眯着眼睛，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那是自然，我每天都要给他看一遍呢。”

“他哪里是认出了人，分明是认出了这块玉佩。你那画像画的，我都认不出来，只有这块玉佩倒还相似。”孟娇忍不住笑着开了口。

阿素的脸微微地泛起了红色，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说道：“不管是认玉佩还是认人，总之认得是爹爹就好了嘛。”说着又伸手摸了摸暮云的头，得意地夸赞道：“我们暮云真是眼神里就透着一股聪明劲儿”。

怀中的暮云也不知听没听懂阿素的夸赞，抬头看着她笑了。他笑着的时候，眉眼间和阿素颇为相似，我隐隐地不安起来，与其说是与阿素相似，不如说是与李守仁相似吧。这孩子若是越长越像李守仁，以后该如何掩饰呢？

正出神间，阿素从我怀中接过了暮云，起身说道：“你想什么呢？用过了早饭，我们都各自去更衣，准备入宫吧。你出去了三年，姐姐、安宁还有同儿都很想你呢。除夕的时候是安宁的生日，你不在，虽然派人给她送了礼物，可她还是有些不开心。我已经把你带回来的小玩意儿包好了，今日入宫，你可要好好地哄哄她。”

我回过神来，点了点头，看着阿素怀中的暮云那双黑亮单纯的眼睛，暗暗地下了决心，这孩子既然唤我一声爹爹，那么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也要护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