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纱拂动,暖炉生烟。 黄衣神女手拨琴弦,音律婉转动人,她的美目时不时转向正在一旁软榻上静卧的白衣神君。 晏华在一众神仙中,也算是个琴棋画样样精通的才女,这要得益于她前世在凡间生于香门第。 四海之中也有不少神仙爱慕她的才名,都被她一一拒绝。除却那次鹊桥宴,她的琴音从来只为一人。 晏华望着容色疲惫的景翎,真想替他抚平紧锁的眉头。明明他看着这样近,却又那样远。 一曲终了,晏华的素手抚定琴弦,美目流转间,笑道:“景哥哥,今日可有好些?” 景翎似乎陷入沉思,并未答她的话,他的手中摩挲着一个白瓷瓶。 晏华也不恼,只是起身上前,又唤了一声:“景哥哥?” 景翎凤目微转,瞥了她一眼,“我无事了,你且回去罢。” 晏华娇嗔道:“连着两日我都未曾合眼,景哥哥一好就要打发我走?” “正好你两日未曾合眼,需要回去好好歇着。”景翎面无表情的说道。 晏华有些尴尬,他素来怜香惜玉,对她亦是温尔雅,可是她眼下撒娇也不顶用了。 “景哥哥可是心烦六殿下的事?”晏华靠近他,坐在他的身侧。 景翎抬眸,“你怎么看?” “六殿下已经被罚了下界渡劫,况且此事她本就不知情,不管真凶能否抓住,天帝都不会重罚她,景哥哥就别担心了。” 晏华欲伸手替他抚平紧锁的眉头,手伸到一半,便被他抬手拦了去。 “景哥哥?”她的眼中满是失落,“如今我是碰也碰不得你了。” “男女授受不亲,神女还是自重些好。”他阖目,并不看她。 “是因为她?”晏华的目光骤冷,说出的话却极其恶毒:“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对你死心塌地的范小桃了!她早就把你忘干净了!纵使她记起来,也只会恨你!你们前世死别,今生便是生离!哈哈哈哈!” 晏华发了疯一般,指着景翎狂笑。 她得不到的人,其他人也不能妄想! 忽然,一只骨节发白的手狠狠掐上了她的脖子,手上的力气一寸寸加大,快将她掐死。她瞪大了眼睛,双手挣扎着去抓他的手,却是徒劳。 景翎的额际闪过一丝猩红的印记,眉间布满寒意,手上的力道不减,晏华如同垂死的鱼,在他手中拼命挣扎。 “认清自己的身份,我与她的事,轮不到你嚼舌根!” 晏华使上双手双脚的力气,不断拍打他,还是被他死死禁锢住脖子。 她逐渐神志不清,全身无力,眼中噙着泪水,楚楚可怜。 他的眼中分明起了杀意,晏华慌了神,他从来不曾这样对待过自己。 “滚。” 景翎猛地松开手,将她像玩物一般甩在地上。 晏华大口呼吸,好似重新游回水里的鱼,她的脖子上被勒出一道道红痕,触目惊心。 她不甘心的瞪着景翎,扶了扶已凌乱的云鬓,自长裙上撕下一块布条,系在脖子上,遮住上头的红痕,踉踉跄跄离开了寝殿。 景翎的手指轻扣桌案,自门外走来一人,跪倒在地上。 “主人,事已办妥。”那人道。 “好。” 景翎将手中摩挲许久的白瓷瓶举在半空中,眯起眼看了看,眼中有淡淡的笑意。 “蛇王说了,只要不牵连蛇族,他定然替神君守口如瓶。” 景翎凤目扬起,“如何抉择是他的事,本君只要结果。” “一切都在神君的掌握之中。” 他摇了摇头,“太不让我省心了。” 那人一怔,明白他不是在说自己,便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偌大的凌霄宝殿之内,只留下殊颜一人。 她此时懒洋洋地半躺在天帝的宝座之上歇息,反正四下无人,她也就不管不顾了,双手枕着头,两条长腿搁在座椅扶手上一抖一抖。若是叫青枢见了,定然要打断她的腿。 说好的面壁思过,殊颜却踏踏实实的睡了两日,此刻神清气爽,精神不已。但想起明日一早又要被看笑话,她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 想了一整夜,也没想到好法子,殊颜干脆躺平。待她三百年后渡完劫回来,众人早就不记得这档子事了。不得不说,父君在护犊子这件事上,经验颇丰。 不知玉鸾现在去了何处,她还是有些担忧。玉鸾本就修为不高,还学了她懒散的性子,不爱
修炼术法,若是日后遇到点事,怕是要吃亏。 殊颜对着大殿唉声叹气,殊不知有人已经悄悄潜伏了进来。 忽然,她感到脖颈上一凉,一把银色的匕首抵上了她的喉咙。 殊颜此刻背对着来人,看不见相貌。 “终于按捺不住,要来杀人灭口了?”殊颜忽而笑起,一双桃花眼里满是笃定。 今夜,或许有人来,也或许没有。 来了最好,不来,那就由她顶着。 忽然,殊颜一只手搭上刀尖,趁其不备猛地将匕首夺了过来。 她的手被刀尖划破,滴着血。而她并不在意,另一只手臂一震,遮天混绫飞身缠住来人。 黑衣蒙面,身手矫健,果真是准备杀人灭口的。 黑衣人见手中的匕首被夺走,也不急躁,反而从腰际缓缓抽出一把轻巧的软剑。此剑动若灵蛇,看似无力,却比起殊颜的白练还要大上几分威力。 黑衣人剑剑凶狠,招招毙命,凌厉的眼神中恨不得将殊颜碎尸万段。 殊颜用力甩出白练,扛住软剑猛烈的进攻。她心中不由一惊,此人剑法看似独特,却极为眼熟,只是杂糅着其他剑术,混淆了她的视线。 彼时在东海蓬莱拜师学艺的时候,殊颜就尤爱仙术和御兽,剑法算在仙术之中,亦是她学艺最精的一类。只因人人使剑,她觉得有些乏味,便让父君锻造了遮天混绫。 他们一众师门学的皆是白元尊神一手创下的十九式天元剑法,在此基础剑法之上千变万化出各招各式。此人故意将十九式剑法拆开来,防的就是被殊颜识破。 黑衣人身手迅捷,攻势不减。 殊颜则不进反退,脚步有轻微的踉跄,手中白练被软剑制住,身子渐渐被逼退到墙角。 黑衣人急于终结,双脚轻点墙壁,飞身跃起,蓄力于剑尖,顿时剑光如电,幻化出九道重影分身,将殊颜团团围住。 天元剑法最终式——天元九变。 殊颜眼眸一动,只见九道重影分身就要齐力进攻,她眼疾手快,亦将白练化作刀枪不入的天网将自己护住。 黑衣人并不死心,忽而跃至半空,九影合一,九力齐发,朝着殊颜的头顶闪电般刺去,一击毙命。 “既是同门,却要对我下死手!”殊颜大声喝道。 那黑衣人身影一顿,手中的软剑依旧毫不留情的劈去。 只见殊颜眉间微动,神力大作,金光乍现之时,软剑已然触及头顶,只差毫厘。 殊颜迅猛抬手,方才刺破她的银色匕首还在她手中,顷刻间银光闪过,划破了黑衣人的蒙面。 一块黑帛似轻鸿般落下,露出了一张娇艳魅惑的脸。 “你知道的太多了,师姐。” 她满脸杀意,一双媚眼正凶狠的瞪着殊颜。 “红音?” 方才与她过了一百来招的黑衣人竟是她的小师妹红音,殊颜颇为意外,毕竟红音的剑术向来不太精湛,今日能将自己逼入困境,想来也是下了狠功夫。 “真可谓不是冤家不聚头。说起来,师姐与我也算是斗了一辈子了。”红音讥笑道。 “可我从未想过要与你斗。” 殊颜有些不屑,他们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虽是同门,却从未志趣相投过。 红音面上顿觉失落,自嘲道:“也是,你不稀罕的东西,我却稀罕得紧。” 殊颜对于同她叙旧毫无兴致,便开门见山道:“鸟族一事与你何干?” 红音闻言笑了笑,笑中竟有泪水,她道出真相:“这一切都是我指使的!我就是见不得你好!你不过有个好爹爹,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凭什么我只能被藏在外面,见不得光!凭什么你可以拥有这么多人的真心,我却一颗也没有!” “红音,你如此恨我,其实受折磨的只有你自己。”殊颜叹道。 “这回我也不算输,还有三百年的苦果等着你呢师姐!”她大笑道,泪水却愈发汹涌。 方才她是真的想与殊颜同归于尽,可惜学艺不精,落败与她。此举若败,等着她的便只有死路一条,她想得很清楚,想了整整两日,拿了风致的软剑便只身前往凌霄宝殿。 殊颜抬头看了看殿外,天光已破,褪去夜色,新的一日来了。 忽然殿外响起一阵阵匆忙的脚步声,凌霄殿的大门轰然大开,第一缕天光照了进来,恰好落在红音身上。 一群手持长枪的天兵天将鱼贯而入,整齐的站成两排,清冷的大殿顿时生出几分威严。 龙纹白
袍的天帝负手而立,双眼淡淡扫过红音。 “狐妖你可认罪?”天帝身侧的一位仙官问道。 红音扬着头,一脸傲气,“我要见蛇王!蛇王不来,我便不认!” 那仙官皱了皱眉,怒喝道:“大胆狐妖,天帝面前还敢放肆!” “王后今日生产,蛇王怕是抽不开身。” 一声轻笑响起,随即一身月白华袍的人影自殿外缓步而来。 殊颜回头,只见景翎一脸笑意,如沐春风。 “据本君所知,蛇王对此事并不知情,是这狐妖诡计多端,设局陷害六殿下。”景翎晃着手中的白玉折扇,继续道。 红音冷哼一声,便要动身,却被十几个天兵天将围了个水泄不通,脖子上架着几柄长枪,动弹不得。 “将狐妖押入天牢,听候发落!”天帝沉声道。 “我不去!呆在那种鬼地方还不如死了好!”红音突然尖叫起来,“师兄你为何不来看我最后一眼!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 “快押下去!快押下去!”一旁的仙官赶忙催道。 “我不!师兄!我要见你!我要见你最后一面!师兄……” 红音凄厉的叫声回荡在大殿之内,久久未散去。 殊颜不由叹息,将自己的一生寄托在一个男子身上,红音又何尝不是个苦命女子。 “幺儿,此案已了。不日你便要准备下界了。”天帝踱步走到殊颜身侧,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 殊颜颔首,“父君不必担心,区区三百年,一晃就过了。” “为父总是因着六界之事而护不得你,你可有怪我?”天帝面上略显疲惫,想来这两日也是颇为焦虑。 殊颜笑了笑,面上一片释然,“父君身为六界之主,自然不能因着私情枉顾天下苍生,儿臣也不可让父君为难,还请父君宽心。” “天帝,我有一计,不知可不可行。”沉默许久的景翎看了一眼殊颜,话道。 “神君但说无妨。” 景翎合上白玉折扇,敛了凤目,正色道:“我愿替殊颜下界,历三世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