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老将
同光四年四月十五,阳曲县以北,晋阳通往雁门的官道上,从北向南,来了一支风尘仆仆的骑兵队伍。队伍前方,有一辆只有简单车蓬的马车,车上安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将,身着甲衣,只不过却没有戴头盔。
那白发老将在车上打着磕睡,队伍沿着牧马河转过一处山坡,前面有骑哨过来禀报:“将军,前面已经快到赤塘关了。”
车上的老将闻言,缓缓抬起头来,睁开惺忪的双眼,看着周围的景色道:“哦,这里是下塘村,离关城还有十多里地。”
那报信的哨官恭维道:“将军虽然身在北地,却仍然对晋阳一带的地形都了然于心,这记性连我这样的年青人都比不了!这里的确是下塘村。”
那老将笑道:“史达,你小子少拍马屁,老子年青的时候,你这种事可没少干,可不吃这一套。”
那史达也跟着笑道:“是您老人家当年跟着武皇麾下剿灭黄巢,征战河东,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
那老将闻言不由有些黯然道:“是,当年跟着武皇一起从沙陀起兵的老家伙们可剩下没几个了,老夫哥四个,现在也只剩下我一人。”
史达说道:“人过七十古来稀,您老人家再过几年就快过八十大寿了,这军中大将,可都算是您的小辈人物。”
这马车上的老将,正是振武军节度使,晋军老将安金全。
老将军本来十多年前就已经致仕,在晋阳颐养天年。大唐天佑十三年,晋梁魏博大战,梁将王檀率军三万突袭兵力空虚的晋阳。老将安金全老当益壮,主动请缨,招募了数百家丁助河东监军张承业守城。其后与潞州骑将石君立一起夜袭梁营,迫使梁军退走。
其后,安金全又复被晋王李存勖起用,任山北新州刺史,云州防御使,直至振武节度使,成为镇守一方的大将。
老将安金全今年七十有六,但精神矍铄,他性格随和诙谐,为人风趣,唯一的毛病就是好色,七十多岁就任振武节度使后,又新娶了两房小妾。这也许就是老家伙的健身秘诀,一般人也学不来。
他一辈子跟着武皇李克用四处征战,对于李存勖倒没有多深厚的感情,只不过对于自己亲手参与打下来的晋军诺大家业,却是不忍见其散败。
所以,在接到太子继岌的手谕后,他二话没说,就立刻带着一千骑军先行动身了。
对于太子,安金全以前在晋阳时,只见过数面,他记得那是个儒雅有礼的少年,只是显得有些柔弱,不似武皇那般豪放。
作为一镇节度,安金全对于中原变乱的情况知道的还是比较详细的。
太子能够在变乱发生的第一时间,就及时回到了晋阳老巢,其选择和决断都无可挑剔。俗话说乱世当前,方显英雄本色,太子在之前一系列的选择和所作所为,让老将军在心里对未来倒是多了几分期待。
安金全猜测,最大的可能是他身边的任圜给他出的主意。
他正相着,前面的探哨再次过来禀报道:“将军,前方不远,就是赤塘关了,要不要下车歇一歇,住上一宿。”
安金全看了看即将西斜的日头,摆了摆手道:“老朽乘车在路上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大家辛苦一点,连夜赶回晋阳,省得出什么变故。”
皇帝薨逝,太子又年少,恐怕镇不住局面。而且现在李嗣源不知是什么想法,如果他想不利于太子,这背地里还是会有一些人听从他的。
……
李岌刚听完张宪和太原府主薄曹信的报告,正在头疼。
自己需要招兵买马,可是一看府的收支状况,心里先凉了大半截。
河东李家打仗算是蛮有一套,可是说到治理天下,确实是不咋样。
祖父晋王李克用作为唐末五代最大的军阀之一,在战场上虽然勇猛无比,但是身上还保留了许多草原胡人的作风,军纪败坏,搞破坏比搞建设在行。每战之后,纵容军卒掳掠,所以造成统治根基不稳定,一辈子打的胜仗不少,可是得到的地盘不知珍惜和治理,造成属地局势动荡,降而复叛,打下的诺大地盘又差不多又丢光了。
而李存勖从小就受到了很好的汉家教育,政治思想已经很接近于传统的统治阶级,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所以在继承晋王之初,就通过这一系列的有利举措,只用了几年的工夫,就使晋军的国力得到了很大的增强。
可惜由于连年晋梁大战,开支巨大,对于民众搜刮得极为严苛,又给各地民生造成了极大破坏。生产凋敝,民不聊生,造成财政空虚,军伍缺饷少粮,这也是这次后唐各地叛乱频发的一个主要原因。
作为晋军的根基,太原府算是目前国内北方财赋收支最好的地方,可也每年岁入只有十五、六万缗,仅能维持一支万余人的军队正常开销,如果是打起仗来,这各种支出还会急骤上升,府立马就会吃紧。
没有钱粮,这打个毛的仗啊!
就唐末五代的这些军将,没有半点忠信可言,一但缺了钱粮供应,保证到了战场上立刻就会闹起事来,搞不好还会反戈一击。
李岌用手指揉着太阳穴,看向张宪:“张公,这太原府养兵不多,府里却没有多少积蓄,这每年的财赋都用到哪里了?”
“唉,”张宪叹了口气,“自然是供给陛下用于在洛阳的开销了,自覆灭梁国,陛下的开支愈巨。这魏博一乱,原来各地梁国的降将都跟着李嗣源一起反叛,实际上以前是没有作好入主天下的准备啊!”
李岌皱着眉头:“现在这情况,没法打啊,只能是先采取守势,稳定住局面。可若是李嗣源大军进攻,又不能不防。”他在蜀地算是捞了一笔,尚积存了不到三十万缗财货,可是那些钱粮还要负担关中的两万余大军开销,只能是勉强够用。
张宪道:“这个太子倒不用过于担心,我原来一直在陛下身边担任行军掌记,这梁地连年战争,各地毁坏严重,情况比河东要坏得多。李嗣源现在也是有心无力,他也负担不起多少军队作战时的开销。”
李岌想了想:“你说的也是,大家先这么耗着吧,最好相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