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果然微如芥子,不过是出了趟门,熟人一下全都遇见了。 季沉隐匿树后感叹着,耳中断断续续传入韩英激动的声音。 “庄主,您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您怎么没有易容?” “您的伤怎么样了?” 瞧瞧,这么些年过来,韩英这孩子果然是最惦念周子舒的。 季沉心里“啧”了一声,还不忘屏息凝神,想要旁观这场亲人相见泪汪汪的好戏。 “我藏头露尾了这么多年,够了,”这是周子舒的声音,“英儿,对不住,我知道你会认出我,事急从权……” 他们怎么…… “咳……”季沉喉间突然传来了不适,一个没忍住便漏了声息。 “谁!” 闻及一道细微的动静,温客行神色一厉,折扇带着重重杀意脱手而出,直攻向季沉藏匿的树后。 好利的扇子! 季沉堪堪避过袭击,目光聚焦在离咽喉一寸的杀器上,直钉入树干三分。 温客行,卸了易容的周子舒,还有韩英的三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皆是面露戒备。 可不巧,偷听被发现了。 待回过神来,季沉神色有些尴尬,从树后冒出了一个头。 “我,我就路过……你们请便,哈哈……” 季沉怎么出现在了岳阳? 还有这借口,够蹩脚的。周子舒没眼再看下去。 不等几人再开口,温客行已经先一步扼住季沉的喉咙,修长如玉的手指在一点点收紧。 松手,松手,快要憋死了! 季沉用力想要抠开温客行的钳制,却也是徒劳无功。 “大人手下留人——”韩英惊慌失措,连忙出声阻止,最后一个“人”字被拉出老长的尾音。 周子舒及时发声解救:“老温,把人松开,自己人。” 温客行这才松开手,转头对周子舒变脸:“好啊阿絮,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好样的,方才对我杀气腾腾,这会儿对周子舒倒是言听计从笑嘻嘻。 若不叫你温公子今日受些挫,她也就不用叫季沉了。 “子舒!”季沉一个闪身躲到周子舒身后,摸了摸还在发痛的脖子,眨巴眨巴眼睛,“温公子他,好凶啊。” 周子舒,…… 可不是,上来就掐人脖子,这么凶,小心周子舒嫌弃。 “你,你——阿絮……”温客行上前两步,想要解释。 “你看你看,他又来了!”季沉大惊小怪,又往周子舒身后躲了躲,只露出一双眼睛,拼命地扑闪眼睫,堪堪挤出几滴眼泪花,“我可是在越州帮过你们,怎么还欺负我一个病人!” 周子舒轻嗔,“老温。”还不忘伸手将季沉往身后护一护。 这人这么脆,这叫温客行一个不爽打死就不好了。 温客行无奈只能止步,朝季沉拱手致歉:“不知季姑娘是阿絮旧友,还请原谅则个。” “本大人胸襟宽广,从不与人轻易计较。”季沉脑袋一扬,一副“看在你态度诚恳就勉勉强强原谅你了”的模样。 韩英见季沉无事,也放下心静静看着。 许久未见她这般活泼,想闹便闹吧,有自己和庄主在,总不会叫她出事。 这人的手爪子怎么扒着阿絮手臂不放,此时温客行手有点痒。 “你,你把手拿开!”温客行折扇一收。 怎么对阿絮动手动脚的。 哪里飘来的醋味,谁家醋坛子碎啦! 季沉转转眼珠,难受地捂住心口,泪花盈眶看向周子舒:“子舒,你,他……温公子是不是不喜欢我,那我,我走便是了。” 说着便撕心裂肺地咳起来。 “说人话。”周子舒头痛地扶了下眉心。 “子舒,七年前你就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如今你这般语气,莫非还要,还要再……” 她可没有撒谎,当年狠命打的自己那一掌。可不就是如今周子舒颇为后悔的事么。 季沉死命扑闪着眼睛,企图再挤出些眼泪花来。 糟糕,眼泪干了,眼睛好酸。 “对不起你的事?”温客行手中的扇子快要被捏断,咬牙切齿,“阿絮和季姑娘不妨好、好解释一番,也好冰释前嫌。” 救命,醋味好浓,快窒息了。 季沉心里辛苦憋笑,面

上可怜兮兮胡说八道:“我本与子舒青梅竹马,互有婚约,奈何父亲早亡家道中落,便……便遭周公子厌弃,毁了婚约。” 温客行的脸焦绿,韩英的脸煞白,两个人不经意间对视。 确认过眼神,同病相怜。 “我一介孤女只能流落异乡,飘零无根,”季沉余光瞧着温客行脸色发绿,更加高兴了,面上却是一番泫然欲泣,“既然子舒有了新欢,二位情深意重,我,我……” 季沉吭哧瘪肚搜刮词汇卖可怜,最后脑袋一热—— “我愿意退出成全二位。” 别说了,恶心,想吐。温客行此时只想投降。 她哪是病了,这分明是疯了,莫不是被人连灌了八碗孟婆汤? 温客行此时看季沉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失心疯的病人,胃里翻涌仿佛吞了苍蝇一般。 “季沉。”周子舒忍无可忍,揪住季沉后领子。 “昂?”季沉无辜眨眼。 “令尊季老大人有没有告诉过你,装柔弱小白花也是需要天分的?” “还有,你从哪里学的这乱七八糟的话?” 太过分了。 季沉不死心挣扎,“我病了这么久,还不够柔弱么?” “一点也不,没有柔,只剩下弱了,”周子舒和善微笑,“你这辈子,与‘温柔婉约’四字无缘。” 想到婚约二字,纵然清楚季沉九成是在忽悠人,温客行还是不由攥紧了扇子:“阿絮……” 周子舒十分无奈:“假的,她胡诌的。她的嘴里除了她姓季我姓周,没一句是真话。” 青梅竹马,还婚约,亏得季沉说的出口。 见面就打杀吵架的青梅竹马么? 得到周子舒的确切答复,温客行高兴起来,挑衅般瞧着季沉,得意极了。 小人得志。 季沉忿忿,扭头不去看他。 温客行得意更甚,欢欢喜喜拉过周子舒,自是一番浓情蜜意。 臭情侣,光天化日搂搂抱抱,有伤风化,有伤风化! 季沉不想去看,蹭去一边和韩英大眼瞪小眼。 韩英有些踌躇:“你与庄主有婚约?” “韩英。”季沉无奈唤着。 韩英不明所以,只是看着她。 “你能离我远点么?” “为什么?”韩英更不明白了。 “我爹从小教导我,近墨者黑。”季沉幽幽道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韩英有些跟不上季沉的话:“什么?” “我爹说,不要我和傻子一起玩,会变傻。”季沉解释得一本正经。 “我——”韩英语塞。 “好啦,逗温客行的话,你也信,”季沉得逞笑了,“庄主夫人这个称呼,你还是唤温客行比较好。” 依季沉的眼力看,周子舒与温客行的关系,绝对不一般。 瞧瞧这温客行搂腰抚肩温柔小意,周子舒一点也不排斥,嘴上说着离我远点,身体却纹丝不动。 这分明是在享受。 这俩人,身上是同样凛冽的煞气,堪称天造地设的金玉良缘,杀人放火的绝配。 祝福,锁死。 有了季沉的承认,韩英也高兴起来,脸上的笑容掩都掩不住。 一如方才温客行那个蠢模样。 季沉甚至怀疑,这位周子舒的心腹臂膀,大庆的年轻股肱,是不是被自己这几日的折腾累坏了脑子。 当真是罪过。 韩英的笑容越来越大,单靠自己面部肌肉已经控制不住了。 两根微凉的手指摁住上扬的嘴角,韩英不明所以,登时便握住了那只作乱的手。 不自觉捏了捏,有点软。 只消一息,那只手无情抽走,抵住胸口迫使自己后退三步。 季沉甩甩手,嫌弃得毫不遮掩:“别笑了,更傻了。” “我——”韩英又没话说了。 周子舒这厢安抚好了温客行,才有了精力正正经经与季沉说话。 “江湖正值多事之秋,你怎么跑到岳阳来了。” 经这么一问,季沉颇感心累,与韩英对视了几眼,才道:“被天窗发现了,来岳阳逃难的。” 周子舒有些意外地看向韩英,“你们……” “抓我的是段鹏举,韩英救了我。”季沉解释着。 <

> 周子舒默了一瞬:“真是苦了你了。” 真没想到,周子舒竟然这么关心她,季沉笑呵呵摆手,“哪里哪里。” 周子舒难言,“我没说你。” 季沉:…… 想到季沉的旧伤,周子舒摸过季沉脉搏,面色稍转:“寒症有所缓解,是好征兆。我就住在城中天涯客栈,有事可以来寻我。” “好。”季沉满口应下。 周子舒对这句应承不放心,还是叮嘱着:“江湖近日的事你不要理,跟着韩英护好自己。” “知道了知道了,周大庄主——” “你回去权当没见过我,照常行事,只不过不用急着出手。”周子舒看向韩英。 周子舒看着昔日下属,心中难免伤怀,不想他再平白出事:“你们都活着,便是对我最大的尽忠。” 韩英只道称是。 四季山庄只剩他一个了,这些因他而进天窗的兄弟,周子舒如今只求他们能够平安活着。 平安活着,竟也是一种奢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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