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王行风这才刚走,未出一炷香的时间,又有人上门了。
不过这次来的人十分有礼,先恭敬地递了拜帖,又耐心的等候在宅院门口。
王亦阙看了看拜帖,便请人去唤杨颜了。
不多时,丁薄山便亲自领着顾景庄进来,他手里牵着小小一只的云实一起走进了阁厅。一进门,温龄的目光便全被那小人儿吸引过去。
云实长得实在好看,小脸粉嫩,像个蜜桃娃娃,头上绑着两支小辫,垂在颊边上,安安静静的跟着景庄走进来,那乖巧可爱的模样实在讨人喜欢。他因是头一次到这里来,有些怕生,躲在景庄身后揪着他的下裳,怯生生的露出两只不安又好奇的圆眼打量着温龄和王亦阙。
“云实,叫问公子夫人好。”顾景庄蹲下身来看着云实,好生交代他。
小云实虽然怕生,却很是听话,向前走了两步,有模有样的作了一揖:“云实见过公子夫人,万安。”
温龄看着他两眼都冒着光,王亦阙低声让她收敛一些,她这才止住了目光。
景庄态度十分恭敬,道:“听闻阿颜在先生府上休养,景庄特地来拜访,顺便看看阿颜。”
今日是什么黄道吉日,竟然一连吹来了这两位贵客。要说这客来,主人倒未必欢迎,可一定有人是喜闻乐见的,比如丁薄山。有客来就有礼收,有礼就有进账,他自然高兴的。
温龄瞥了一眼丁薄山,见他脸上堆满了笑容,心里觉得有点好笑。王亦阙挥金如土,门中竟然出了这么一个精打细算属下,倘若他像燕绝一般贴身跟在王亦阙身边,估计每天都要吐血身亡好几次。
当然了,她还不知道,她才是让丁薄山每天吐血的人。
这时杨颜闻讯而来,见到了景庄与云实很是开心,笑盈盈地寒暄了几句。等到话题结束,才发觉厅中的气氛不太正常,王亦阙一言不发,脸上也没有丝毫笑意,与往常大不一样。
杨颜看了看温龄,温龄对她微微摇头。
“我与顾大人有话说,你先带小公子去一边玩吧。”王亦阙这话是对杨颜说的,杨颜便抱着云实走了。温龄也起了身,对王亦阙道:“那阿龄也退下了。”
“不必。”王亦阙拉住她。
也许是觉得没什么要避讳的,也许是他想将今日的谈话内容借由她转到杨颜耳中。但藉于他将杨颜支开,温龄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她遂坐下,静默地给王亦阙倒了茶。
“顾大人应当已经知道王某的身份了。”王亦阙道。
景庄沉默片刻,笑道:“先生与阿颜似乎私交甚好,我才应当是在不息山认识的。我听说十余年前,王侯爷府上送了一位小公子到不息山学艺,这位小公子只怕就是先生您了。”
他打量着这穿着素衫的年轻公子,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可神态自若老成,言语间竟然有几分狠厉果决,叫人凭空生出几分肃然起敬的感觉。他虽然年长职高,面对这小公子却态度严肃,自然地尊称了一声“先生”。
王亦阙不接他的话,“顾大人明白就好。王某知道阿姐钟情于你,也清楚你二人的过往,所以今天才会与你坐在这里谈一谈。”
他又道:“不知道顾大人什么时候娶我阿姐过门?”
怎么会有人这么直截了当的问这事!岂不是与逼婚没有两样?温龄嗓子里的茶水一梗,差点噎着。
顾景庄似是也没有想过他会说这个,愣了片刻,道:“随时可以,只要阿颜愿意。”
“随时可以?顾大人不会想将我阿姐纳为妾吧?”王亦阙轻笑一声,“我犹记得顾大人当年在顾杨两家聚会上,曾经说过‘只娶一位女子,只会有阿颜一位夫人’。这娶阿我阿姐之说已经食言,不知顾大人说的‘一位’可还作数?倘若作数,顾大人就应当休了家中的妻子,再行嫁娶。否则一再食言,总有辱您的名声。”
“景庄家中的情形先生可能不太了解,我也有苦衷,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况且,青罗虽然刁蛮无礼,却并未犯大错,还有云实……”景庄似乎有些为难,眉目间有几分犹豫。
“苦衷?”王亦阙讥讽的笑了笑,“顾大人娶了妻子,生了孩子,已经尽了孝道。您的苦衷?难道是为了杨家丰厚殷实的家底?”
他此言颇为刺耳,杨家的整个家财都属于杨青罗,官商结为一家,总有许多复杂的利益往来,这就很难说得清楚了。
“当然不是!”景庄立刻否认,“我心中钟情于阿颜,可这世上的事情身不由己,平白无故休妻另娶,有违道义,这样的事情绝非大丈夫之举,需要合适的契机。”
“不知顾大人所说的契机是什么时候?我阿姐痴痴等你十余年,你娶妻生子,却还是占着她不放。顾大人对这样的齐人之福似乎很乐在其中嘛?”王亦阙斜睨了他一眼。
他又道:“当年你既然已经娶了杨青罗,就不应该再将我阿姐从山上带回来。你将她安置在琼楼,也许起初你确实想着缓一缓,等过两年家里松口了再把她娶回家。可是,时日久了,两相不犯,你也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于你于她于如今的‘情形’都没有损失,所以便闭口不谈了。是不是?”
顾景庄凝着脸,目光停滞了片刻。
温龄理解顾景庄,毕竟杨青罗与他孕育了一个孩子,多少有一些夫妻情分。他肩负着顾家的名声和期望,又在朝中身居要职,要他平白无故的休了杨青罗,重娶他人,这显然是强人所难。
可王亦阙也没说错,少年的情深意切,赤子之心,最终也在这漫长的岁月和琐碎的纠纷中,慢慢的磨灭了。往昔情意,千金承诺,可以全不作数。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存了私心,耽误了一个女子十年的光景。更何况,杨颜的生命有限,经不起这般耗。
景庄默不作声,无力辩解。
“倘若是先生,会如何选择?”他终于抬起头说了话。
“没有倘若。”王亦阙口吻极淡,“这样的事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那可不嘛。王亦阙觉得男欢女爱是累赘,是绊脚石,从来不会有的东西,又怎么需要他做出选择?
“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重阳节后给我答复。”王亦阙道,“倘若你不能娶我阿姐,我就带她回南境。倘若你能娶,亲事再议。”
景庄默然以回应,算是答应了。
阁厅中气氛十分压抑,王亦阙神情严肃冷漠,似乎很是不悦。温龄坐在一旁,竟然不知要怎么是好。
“夫人,去把阿颜请来吧,就说顾大人要回府了。”王亦阙偏头跟她说话,语气忽然柔和。
温龄终于喘过气来,如蒙大赦,起身找杨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