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村从没有这样热闹过。大晚上灯火通明,不管睡着没睡着的人都被惊起,邻里间披着衣服在家门口唠嗑。
“……听说是乌镇上来人了!”
“瞧瞧他们个个穿的,我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衣裳!”
“女人眼里就只盯着几件衣服,我看到了大马!太守骑在马上可真威风啊……”
“你们早先说从牛角坳来的人里有个‘沈七’,我还不信,瞧着小娘子不像那么狠毒的人。现在我真信了,看看太守都亲自来接女儿了!”
“你知道个屁!我听人说,那里面有个什么侯爷,咱们郓州没听说过谁封侯的,搞不好这是咸阳来的咧,不然我们太守能大晚上急着跑过来?”
“真的吗?你快仔细说说……”
夜里雨水稍歇,飘成了毛毛银丝。
沈闵之此刻已在村长家里见到了崔岑,见他全须全尾的,这才一颗心落地。林敢和沈复带路,这一路紧赶慢赶骑着马冒雨赶来,让有些胖的他颇为狼狈,但也显出了他的姿态。
博陵崔氏可万万不能在郓州出事,他颇为心虚道:“崔侯,万万没料到会有此意外,实在让你受惊了!”
这半日不见,沈复绕了一大圈过来找到他们,脸色还有些白。他也连声道:“万幸崔侯无事,不然我就无脸见人了。”
天知道等他带着父亲赶来时,只见到附近条条大路成汪洋,那时真个吓得魂飞魄散,就怕崔侯几人和妹妹葬身水底。若真有个什么不测,燕地的怒火怕是会不惜一切把郓州烧成一片焦土,险而又险,众人平安。
“沈太守言重了,”崔岑倒不怎么放在心上,“有惊无险,不必太过介怀。”
几人寒暄间,沈砚收拾妥当也出来打招呼,“父亲,哥哥。”
沈闵之就看到女儿好好的站在那,生这么些事也不见受惊模样,倒真是个沉得住的大气性子。他不由松了口气:“阿砚没事就好,我来之前你母亲听说你困在山上,担心得不得了。”
他已从沈复那儿听说了桑园里两个侄孙的事,此时倒不宜多说,当务之急是……
“这地方没有合适的行馆,虽是下雨又是夜路,但还是回城里安置妥当些,崔侯意下如何?”他既亲自来了,自是希望将人接回乌镇。这山沟里诸般简陋,更别说他还带了一队人马,这村里也塞不下。
崔岑没有异议,点头道:“一切听从沈太守安排。”
沈闵之大喜:“此间事我已吩咐下去,牛角坳的村民明日自有人来照料。崔侯若是没有别的安排,我们这便启程罢。”
“父亲,”沈砚忽然出声道,“我想带上几人同行可否?”
“哦,是谁?”
崔岑见沈砚似笑非笑模样,心头微动。果然片刻后,负伤的沈村长、沈牛杰,并沈家的几个儿孙包括沈济才都被带了过来。
这是想提醒沈闵之,她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他见到了前因后果,也猜到打断骨头连着筋,沈闵之怕是难以给她一个满意处置。时人多为亲亲相隐,晦不言过,她这个气性……有些人恐怕会怨她心狠手辣,不顾亲戚情分,他倒觉得挺痛快的。
“这是?”沈闵之还不知沈村长纵凶行恶的歹迹,见这群人扑通跪了一地,有些吃惊。
“其他村民要等到明日,这几个人说不定是沈家亲戚,父亲就带上一起走罢。”沈砚转眸看向沈牛杰,他被钟意揍了一顿此时脸色极为痛苦,但她并不同情,“说是往上数三代,还要叫父亲一声堂叔,父亲就问问他们的族谱,说不定是真的呢?”
“七娘子饶命,饶命啊!”沈村长一家都吓成了抖的鹌鹑,连连磕头求饶。
沈闵之有些回过味来了,沈氏族人繁多,假冒沈姓族人的也不少,在乡里为非作歹的事屡见不鲜,管也管不过来。此刻当着崔岑和诸多属吏的面,是也不是,反正不是他们太守府的亲戚。
他把脸一沉,对沈砚轻斥道:“胡闹,你都从哪儿听来的?有些无知之人数典忘祖,胡乱攀扯,浑不知会让他们祖宗蒙羞,只会叫人笑话。”
沈砚受教,又道:“如此一起押上也无妨,这些人在乡里横行霸道,做了不知多少恶事,父亲顺手收了他们也会叫百姓感恩戴德。”
阿砚向来安分,诸事不议论,此时怎么有些咄咄逼人呢?沈闵之心生疑惑,见到一旁沈复打眼色,才想起女儿此前受的委屈,这会儿恐怕气性还大着。
也罢,沈闵之应允道:“就如你所言。来人,把这些刁民收押一并带回去受审。”
近旁的护卫听令上前,动手把人绑了。
沈砚又补上一句:“父亲,有伤在身的且先慢投牢,伤愈了再治罪不迟,既通情达理又不败法纪,你看如何?”
沈闵之都依她,沈村长和沈牛杰就还是躺回牛车上。
众人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林敢把蓑衣和雨灯还给村长,吴娘收拢了沈砚的衣物,沈砚抱着年年,几人就跟着大队离开。
天上还落着雨丝,山路上灯火连绵,崔岑和沈闵之几人骑马在前。
这山里进不来车轿,沈砚也骑上了一匹矮种母马,她很少骑马,不免坐着有些局促。
崔岑偶尔望去,见她笨拙模样,想到这是叫他惊艳的沈七娘,就有些怪怪的。
回到乌镇上兵分两路,沈闵之亲自送崔岑三人回礼宾馆,沈复和沈砚回太守府。
临别之时,崔岑和沈砚遥望了一眼,各自转身。
一个想吞并郓州,想叫沈家败落的男人,是敌非友。沈砚再不理事,也不想叫自己出嫁后没有靠山,这世道很势利,纸老虎也还存有几分体面。
得赶紧让他离开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