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信的话,像一块巨石,投进了谢家这个平静太久的深潭里。
一时间,谢家上上下下,暗流汹涌。
谢晚凝不知道谢信是怎么跟谢老太太商谈的。所有女眷都被赶出了西侧院,姚嬷嬷领着丫鬟婆子站在院子外围守着。
谢家长房的谢恭、二房的谢宽、四房的谢敏,都依次进了老太太的屋中。
谢晚凝陪着王氏等消息。晚膳呈上来,渐渐变冷,收下去加热,再送来,谢信都还没有回来。
谢晚凝看着丫鬟婆子点上烛灯,便牵着王氏的手坐到桌前,劝慰她:“娘亲,您先用晚膳,爹爹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若是爹爹看到你过时不食,伤了身子,会担心的,到时候爹爹可要责怪我了。”
王氏拍拍她的手,点头:“好,你也陪娘亲用上一些。”
说罢,举起筷子,王氏迟疑了一下,仍是没有胃口,放下筷子后,看着女儿:“这件事,你做得很对。你呀,也是像极了你爹爹。你爹爹这个人,克己守礼,做事严谨、做人磊落,重情重义。”
“他对谢老夫人的尊敬,一是感念于当年太傅的爱护教导,二是遵从孝道。他极少忤逆谢老夫人,除了……”
王氏不知想起什么,忽的一笑,烛火掩映下,竟露出温柔怀念的神色:“当年我和你爹爹相遇,是在上元节,那天我好不容易得了一条新衣裙,却被几个顽皮孩子砸泥块弄脏了,我躲在树下悄悄地哭,被你爹爹看见了,他抓来了那几个顽皮孩子,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后来还把竞诗赢来的花灯送给了我。”
“……再后来,他为了要娶我,在谢太傅的点翰堂前跪了三天三夜,那时谢老夫人已经给他说了一门亲事,而我和他门不当、户不对……那是他这么多年仅有一次忤逆老夫人的意思。”
谢晚凝听王氏回忆往事,心潮起伏。
对于嫁娶结亲,她也曾经有过美好的向往和期待,可后来她发现,遇人不淑、相敬如宾、同床异梦、相互抱怨才是常态。今天跟杜夫人、杜津飞的对峙,更让她对婚姻绝望。
爹爹和娘亲这种相濡以沫的,实在是太少太少。她呢?她会遇到属于她的良人吗?
女子的一生,脆弱而短暂,如果将生活的希望寄托在能否得遇良人,这希望又实在太渺茫了。
正当谢晚凝神思遐迩,王氏的丫鬟宝锦在门口急急通报:“娘子,郎君回来了。”
“爹爹回来了。”谢晚凝一喜,和王氏对视一眼,忙迎了上去。
谢信一脚跨过门槛,进了屋内,满脸的倦色。
他先看向谢晚凝,脸上很勉强地扯出了一丝笑意,拍拍她的肩,安抚着:“等会儿再跟你说。”
王氏不言,心疼地帮他解下腰带和官服,给他换上了家穿的便服,再低声交代嬷嬷撤了晚膳,换一些容易克化的吃食过来。
谢晚凝也帮父亲沏了一碗温茶,谢信接过,一口气咕噜咕噜喝了个干净。
忙碌了好一会儿,一家人才坐定下来。
谢信越过小茶几,握住王氏的手,温和地看着两人:“母亲同意我们分家。”
王氏和谢晚凝都是一惊,谢晚凝都站了起来,王氏反握着谢信,不可置信:“她同意了?大哥二哥也同意?”
母亲还健在,兄弟就分家,这传出去,谢家的名声可就不大好了。严重的,言官揪着这事拿“家宅不安、何以安天下”往圣上那里一告,谢家在朝的和准备入仕的,都得受影响。
谢信冷哼一声:“拿了条件换的。”
“说起这事的缘由,大哥本就心虚,母亲这边……”谢信歉意地看看王氏、看看女儿,“我们五日后就要搬去崇贤坊的一处宅院,那处院子不大,今后就要委屈你们跟着我过过苦日子了。”
“爹爹……”谢晚凝感动又难过,向前迈了一步,伏跪在谢信的膝上,眼泪摇摇欲坠。为了她,父亲母亲付出了太多。
谢信看出了她的心思,安慰她:“傻孩子,你今天做得很好,就该这样!我们要分家,也不纯粹是为了你,你爹爹娘亲在这个家,也是受够了。”他抚着她的头发,悠悠叹息,“再说,父母之爱子,盼她长大,愿她一生幸福,这都是人之常情,血浓于水,是天经地义的。”
王氏用手帕沾了沾眼角,笑着上前扶起女儿:“分家了也好,从今往后,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无论富贵贫苦,只要咱们在一起,好好过,总会好起来的。”
谢信拍了下桌面,笑着看向妻女,调侃道:“哎呀,你们得相信我!我谢某大好男儿,难道还照顾不好我的妻儿?”
王氏嗔了他一眼,笑着拍他:“是、是是,我们谢郎这么能干,今后说不定还能官运亨通、步步高升呢。”
谢信大笑,起身唱了个“喏”:“借夫人吉言!”
说罢拉着王氏,两人笑得开怀。
谢晚凝被爹爹和娘亲的打趣逗笑了,眼泪都溢了出来,难得露出一丝调皮:“那孩儿也祝爹爹青云直上、大展宏图。”
“好!好!”谢信朗声应下。
一家人笑了片刻,驱散了今日纷争带来的阴霾,谢信才温声交代:“五日后我们就要搬走,这几日就辛苦你们好好收拾收拾。”
“好。”谢晚凝应下。被父母滋养过的内心,赶走了不安、怨恨,满满的都是轻松、温暖。
谢晚凝忽然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糟糕,前一世的阴影在一点点被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