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定边（五）

大同三年正月初三日，我与宁王叔、孟瑱、孟义四人，带了一支百人卫队，来到了这个从前叫做杀胡，如今叫做平汉的边陲小镇。

虽然明面上只带了一支百人卫队，可暗地里，孟瑱安排了一万军士提前埋伏在了周边。我想飒露那边大概也是如此，他行事虽然总是出人意料，可思虑周祥，不会毫无准备。

飒露把会谈的地点，定在了从前的驿站。这座小城被战火焚毁过后，完好的建筑只剩下了这一座。城中一片死寂，让人很难想象在三个月以前，这里曾经生活着两千来人。

“许久未见，大皇子已是郑王了。”我们刚一进门，飒露便起身向我拱手施礼。他换了突厥人的打扮，我一时有些不习惯，虽然容貌未改，但眼中多了些不容拒绝的威严和狠厉。

“大王子如今也已是可汗了，真真是时移世易了。”我向他回了个礼，随后介绍了安王叔，四人围坐在了桌前。

有突厥侍者端上酒来，我看那侍者的样子有些面熟，像是之前在兴都阿素常带我去的那家酒肆的老板娘，想起那年七夕灯会上还是阿素救了她们，也不知飒露是什么时候派人把她们接了回来的。

“郑王是否觉得这侍者有些面善？”飒露见我盯着那侍者，笑着问道，随后不等我回答，便自顾自地说道：“这还是那年七夕灯会上你夫人救下来的，我做了可汗，便带她回来了。这里曾经是她的家乡，直到这位孟瑱将军率军来犯，让她家人离散，自己也沦为了俘虏。”

“有战争，便会有输赢。有了输赢，自然也就有了俘虏。可汗见不得你们的族人沦为俘虏，难道我们就能容忍大乾的百姓被人屠杀，沦为战俘吗？”孟瑱缓缓地说着，声音中听不出太多的情绪。

“这就是我今日请诸位前来的原因了。”飒露淡淡地说道，“除夕一战，你我势均力敌，各自死伤大半，二位王爷以为若是这样长久下去，北地会是如何？”

飒露口中虽说着二位王爷，眼睛却只盯着我。我看了看安王叔，他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只好自己开了口：“大乾与突厥势均力敌，若是长久交战，自然是生灵涂炭，各自虚耗。”说到这里，我心中一动，问道：“可汗今日请我们前来，可是要与大乾和谈？”

飒露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道：“和谈算不上，我更喜欢将它看作做生意。突厥与大乾，是国运之争，不可能长久地相安无事。可若是常年争战不休，对我们双方都是百害而无一利。所以我提议，我们休战十年，在边境重开榷场。十年之后，再决定要战要和，可好？”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都安静下来。没想到飒露当真是要和谈，更没想到他如此开门见山，没有一点废话。

“休战自然是好的，只是先前你们烧毁了我们的城池，还屠杀了城中的老人，这笔账是不是该先算一算？”孟义先开了口。

飒露挑了挑眉，不屑地说道：“烧毁的，是你们没能守住的，被我们攻下的城池。既然被我们攻下了，自然就是我们的了，我们突厥人不喜欢城墙，烧掉自己的东西难道还需要你们的同意？至于杀光了城中的老人，也是一样的道理，他们已经是我们的头口了，自然由我们来处置，牲口老了自然要杀掉。”

“那些可是活生生的人，不是牲口！”飒露的话显然激怒了孟义，他的声音大了些，暗暗地握紧了拳头。

“在你们看来是人，在我看来就是牲口。孟义将军若是看不过，倒是护好他们啊。”飒露抬头看着孟义，淡淡地说道。

孟义的拳头握得更紧了，手上的青筋依稀可见，但好歹克制住了心中的怒火，没有再说话。

“在兴都的时候，我亲眼见到可汗是如何对待流落在异乡的族人的，知道可汗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又何必在此逞口舌之快呢？既然是来谈休战的，这是对双方都极好的事，就来好好商议具体的事宜吧。”飒露的话像一根尖刺，让我心中也滴了血，可为了今后边境能太平，只好强压着心中的愤懑，岔开了话题。

“还是郑王明事理，一个人的强大于否决绝于手中的刀，而非面上的嘴。既然我们手中的刀剑都一样的锋利，那就没有互相争斗的必要了。”飒露说罢，饮了一口酒，继续说道：“我的条件很简单，重开榷场，大乾不再禁运铁制品，突厥也不再限制马匹的交易，如何？”

我知道，从前虽也开过几次榷场，可双方各自存了防备之心，大乾禁运铁制品，突厥限制马匹交易，这样一来，生意根本做不成，榷场开不了多久就不了了之了。飒露的这个提议，可以说是正中了从前的弊端，若是真能实现，双方各取所需，生意长长久久地做下去，边境自然安宁。

“可汗所言，正中了我的下怀。只是这样的大事，凭我与安王叔二人，自然是做不得主的。须得上奏父皇，看父皇的意思。”我看着飒露说道。

“这是自然”，飒露点了点头，随后玩味地笑了，“那么请郑王在上奏的时候再加上一条，我希望能求娶大乾的公主，做我的大合敦。”

“可汗慎言，从前天下未统之时，六国常有与突厥和亲之举，可我大乾从未有此先例。更不用提如今大乾一同海内，国力强盛，陛下怎会将自己的公主送来和亲呢？”一直沉默着的安王叔终于开了口。

“安王稍安，我的话还没有说完。第一，我求娶大乾公主做我的大合敦，是从前六国和亲之女都未曾获封的尊贵称号，可见我对公主的重视。第二，我想要的，是与大乾结为秦晋之好，我娶大乾的公主，将我的妹妹嫁与陛下，如此一娶一嫁，如何算得上是和亲呢？”

飒露言毕，众人沉默了一会儿，我开了口：“可汗所言，我会据实上奏父皇。待父皇的旨意下来，我们再来商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