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祖宗? 她哪里来的如此年轻的祖宗。 季沉本就不甚清醒的心绪此时平添了一丝愠怒,还是忍着不虞向剑客道:“季氏先祖尽数魂归沙场,阁下……” 话没有说尽,可言下之意已经很明了了。 我家祖宗死绝了,您又是哪位祖宗在世啊? “这位叶前辈,可是当年秦老庄主都要尊称一声前辈的。”韩英轻轻摇了摇季沉手臂,小声提醒道。 我不信。 这位“前辈”端得一副少侠独有的不羁,除却身上化不开的重重白雪,哪里有半分德高望重老前辈的影子。 叶白衣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将季沉的脸端详个遍,直言道:“季家的小丫头,你娘是不是姓叶,叫叶言?” 这确是母亲的名字,季沉有些感怀,“确是先慈名讳。” 季沉的母亲自生下季沉后身体便不大好,加之季父年年征战不得归,不出五年便郁郁撒手人寰。 “先慈……”叶白衣喃喃自语,当即问去,“叶言那小丫头向来活蹦乱跳的,也死了?” 季沉带了几分警告似的看向叶白衣,“沉虽病弱,却绝不任人对先母不敬。” “小丫头,我叫叶白衣,”叶白衣数落道,“你娘出身我舒州叶家,尚且唤我一声先祖,你叫我一声祖宗,不亏。” 那年叶白衣曾下山寻过容长青,回途心血来潮去叶家转了转。百年后的叶家热闹不再,晚生后辈也只剩下叶言一个小姑娘罢了。 他还记得十多岁的叶言朝自己恭恭敬敬:“见过先祖。”扑灵灵的眼睛却在偷偷看着他,很是有意思。 数十年后遇见季沉,容貌竟与当年的叶言肖似七八分。 想不到自己临了竟还有后人在世,这是令叶白衣欣慰无比的。 纵然叶白衣讲得有理有据,但也没有人一见面就要她喊祖宗的道理。 季沉还是不太信,秉持着多年来的良好修养才没有将叶白衣砸出去。 “叶……前辈,”季沉维持着表面的礼貌,皮笑肉不笑道,“若您今日是来认亲的,怕是要您失望了,沉时日无多,又素来亲缘浅薄……” 即使唤您一声祖宗,您舒坦过几个月还是得绝后。 “时日无多?谁允许了?”叶白衣冷哼一声,径直坐到桌旁,“你既是叶言的血脉,就不能叫你轻易死了,手拿来。” 韩英轻声道:“你且信一次,万一呢?” 他心底的希冀此时又悄然升起,若是真的可以救下季沉,这位叶前辈无论提出什么要求,他都可以去做。 季沉感受到韩英期待的目光,暗自叹息着坐回桌案旁,伸出了细弱的腕脉。 叶白衣对着季沉的脉探了又探,最后眉间越发紧皱,沉思半晌才开口道:“除了脏腑衰竭,你还中了蛊。” “什么?”季沉头都晕了。 谁闲得没事做,去给她下蛊? “奴蛊,南疆特产,以南疆西境林瘴中青氏尤为擅长,”叶白衣言简意赅,点着桌面笑笑,“小丫头本事不小,居然得罪了那一伙。” 季沉一听见“青”字,好不容易暖起来的血登时如坠冰窖。 “确是结仇不浅。”季沉只能苦笑。 “这蛊该如何解,”韩英急急问道,面上担忧之色尤甚,“还有她衰败的生机,前辈您可有法子……” “我这不是没说完么,快死的又不是你,你跟她又是什么关系啊?”叶白衣毫不留情地顶回去。 向来讷于言的韩英此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这老前辈,嘴欠得跟温客行似的。 季沉今夜险些将一辈子的气都叹尽了,颇为无奈:“叶前辈……” “这就心疼了?”叶白衣轻飘飘看了一眼季沉,这才放过韩英,直道,“所谓奴蛊,便是一经中蛊,则心智全无,身心全然受施蛊者控制,如同一具傀儡,供主人趋策。” “就像被驯服的狗一样,乖巧服从。” 季沉脑中轰隆作响,几乎要从椅子上瘫滑下来,整个人靠在韩英身上,借力深深喘息着。 “那我……为何还留着神智。”季沉尚且留有一丝清明,颤声问着。 “好问题,”叶白衣道,“下蛊之人似是在顾忌你的身子太破,若是一次性将那蛊种到你体内,恐怕还没被控制,脏腑就会承受不住衰败而亡。” “所以这蛊是多次小剂量下的,神不知鬼不觉,约莫有六七年了。” “不过我瞧这蛊虫也快成了,再加上那么一两次,你也
就该成一傀儡咯。” “前辈,”韩英忽地朝叶白衣跪了下去,“还请前辈救救她,无论何等代价,我都愿意付!” “你小子武功不行,脑子也不灵光,这汤倒是熬得还成,”叶白衣甩袖一道真气将韩英托了起来,慢悠悠道,“我喝了你的汤,况且季家小丫头好歹喊我一声祖宗,人我是会救的,死不了。” 季沉神思阵阵恍惚,猛然咳起来,咳得撕心裂肺,直到咳出了一抹殷红。 “前辈不必为难,无端以昔年故交要挟前辈救命,天下没这个道理。” 叶白衣嗤笑一声,“你倒是看得开。” “生死有命,只是无力挣脱罢了。” “你祖宗我偏偏就不信命,”叶白衣挑眉,语气中满是桀骜,“等我回去想个法子,把你体内的虫子解决干净,至于脏腑衰竭,那是最简单容易的事了。” 季沉虚弱笑笑,“那便深谢前辈了。” 叶白衣没再回应,提起长剑便起身往外走,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季沉视线里。 “咳咳……” 季沉此刻连咳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怔怔地望着叶白衣离去的方向出神。 “你……”韩英扶住季沉肩头,寸步不离,唯恐她伤心之余生出什么轻生的念头。 “我没事,只是累了,”季沉缓缓拂开韩英的手,面上并无一丝知晓残忍真相的戚色,“睡一会儿行不行?” 韩英默默将人抱起安置榻上,仔细盖好了被子。 手忽地被虚虚拉住,韩英回看过去,便看到季沉扯着自己不放,眼中满布哀伤。 “叶白衣……那位叶前辈的话,你也别太信,若是治不得,失望会更大的。”季沉低低道。 “生死有命,你也不必执著,”季沉失了力气,只是手指堪堪勾着韩英,“最后的日子遇见你,我很高兴。看见你安然平乐,我也高兴。” “只是不知道我走后,你还会不会记得我。” 韩英清晰地看到,季沉眼角滑过的一滴泪。 他此时有许多话想要与季沉讲,喉间却一片酸涩哽咽,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只是轻轻回握住那双手,附身贴向她温热的额头。 “谢谢。”这是季沉阖眼前的最后一句话,极轻极淡。 灯花崩出了最后两点光亮,随着两声清响,终于尽了烛火,残泪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