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发把她送出宗庙后,就打算回去。 陶珂抓住他,仔细端详他的脸,问他:“你想做什么人?” 他疲惫不已,细碎的头发悄无声息地钻出头盔,消瘦的下颌棱角分明,春风得意的少年郎却被困在荒唐的梦里,皮肤的每一处都被刀片割裂出细微的伤口,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把袋里的盒子交给他。 他说:“我想和你一起,做一个幸福的归家人。” 之前入宫献宝,她曾和哪吒争吵过,他们几个一致觉得天下共主不是殷寿就是殷郊。 当时她很不服气,在她的心里,早就先入为主地认定,天下共主应该是姬发才对。 可现在,他真的能做天下共主吗?她开始质疑。 与原著不同,在这世上他前半生沐浴在质子争斗里,后半生征战沙场挚友亲人都将抛下他而去……他成为王的路不被仙人选择,不被别人理解,遭受了一次又一次的重创。明明是少年儿郎,登基四年就早早地去世了。 他得用自己活生生的血肉扛起天下共主的位置。 这些梦中看到的未来一一等待着应验,伯邑考、比干的死,让她彻底见识到了天之命定的威力…… 但她很无力,即使她做了很多很多事情企图改变,那些人依旧逃不过命运,一切还是走向了原定的未来。 她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她痛恨起了“顺应天命”这类的字样。 “你会去救殷郊吗?你父亲……还在朝歌。”她仰头看着他,少年周身的星火倒映在秋瞳中。 姬发愤恨地喘息,心中郁结,他抬手解下腰间系的玉环,摩挲半晌它的温润细腻,递给她,“父亲说这环,就是返还家乡的意思。”话落,倔强地用袖口拭去泪水,习惯性的撅嘴对她说:“是我无知……害了父亲,我要带他和哥哥回家。” 陶珂替他擦去泪滴,瘪起嘴,欲言又止。 “伯邑考,他……” “我已知晓,今日巡逻看见了廊亭中的衣物……哥哥离开封地上京,父亲被释放游街示众,纣王定是拿了等价东西交换……我不傻,我能猜到。”他仰头企图阻止宣泄而下的泪花四溅开来…… 可上天偏偏最爱凡人泪,珠子串成的花,比一切事物都要吸引他。 陶珂突然愤怒地往朝歌主城冲去,她大步流星地走过火光冲天的宗庙,那里变得破败颓废,还有几句欢声浪语荡泊在夜里…… 姬发跟着她跑过来,想抓住她的手腕,却反被她攥住,两人奔走在寒冬中,火光照亮身侧,只凝聚成斑点状。 “我们一起去救你父亲,你哥哥在……在我的口袋里,我一定会帮你们回家。”她斩钉截铁地告诉他。 “姬发!你入太子党羽,勾结妖道,还不俯诛!”纣王身骑战马嘶鸣,身后有数不尽的士兵早已偷偷将他二人牢牢围住。 火焰依附在骑兵手中的黑箭上,他们整装待命,只待轻轻一句王命,就可万箭齐发,穿心掠夺包围中他二人的性命。 纣王驾乘战马慢悠悠地绕着姬发转圈,口蜜腹剑地小声哄骗他:“所有质子里,我最欣赏你,因为你与我最像。你告诉我,你要成为同我一样的大英雄……”话说到一半,他低头闷笑起来,又接着说:“现在,杀了你身边这个女人,杀了她,向我证明,你才是大商的太子,我的亲生儿子。” 陶珂轻捏了一只萤火虫,悄无声息地突出了重围,脱身前去寻找救兵。 随即她轻蔑地戳破他的伪装:“你都要和爱妃共享长生了,还找个屁的太子?” 纣王斜眼瞧她,饶有兴致地问她:“口齿伶俐,你昆仑术法可曾预知自己的下场?” 陶珂冷笑一声,告诉他:“我知道你的下场。你众叛亲离,被逼至朝歌的祭天台之上,你无人可依,求告无门,走投无路地自焚身亡!你将是几千年以来后人提及最多的昏君,无人不知你残暴,无人不知你荒淫!” 纣王脸色铁青,复而大笑不止:“我究竟是死于血亲之手,还是死于自焚?还真是让人好奇。” 他抬手,身后箭头指向陶珂,他再问了一遍:“姬发,你再不动手,我便替你动手了。” 姬发皱紧眉头,颤抖着握住手中的剑,伺机而动,眼盯八方,大脑火速运转,寻着生的突破口。 陶珂倏地转头,对着姬发郑重地说:“巨口袋送给你,我绝不会食言。” 袋中掏出一颗莲子心,白白嫩嫩的玉珠塞进了他的口中,清甜的味道瞬间占据他的口腔。 她使出全力推开他,在他周围种下所剩无几的昆仑火印,瞬间炸开了围住他们的士兵阵口。姬发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被

法印火球带着踏风而去,消失的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纣王也感到不妙,迅速下令放箭,势必要穿了妖道的心。 陶珂双手合十,眉心耀眼金光,火焰从她周围弥漫开来,黑色箭支穿不过炙热的火焰,瞬间化成灰烬。 正在纣王焦急无策之时,妲己飞到他身前坐下,与他共骑一匹战马,她亲昵地告诉他:“她正在烧魂力,撑不了多久,大王只需等上一等,马上就能杀之后快。” 火圈中大汗淋漓的陶珂,是生生撕破自己的灵魂而祭出的魂火,那盎然的火焰逐渐变小,也意味着她的生命正在消耗。 还好在纣王弯弓射出黑铁箭的瞬间,哪吒终于是脚踩风火轮从天而降,三味真火熔断巨大的铁箭。 从未有那么一瞬间,陶珂觉得哪吒这么帅。 杨戬水遁无影无形,身躯移动之间,迅速破除了包围的士兵,寒冬腊月中被冰水洗礼的士兵,瑟瑟发抖地躺在地上,僵硬地抽搐。 “珂儿!”魂火圈外,姜子牙姗姗来迟。 陶珂迅速撤下魂火跑上前去,投入他的怀抱。 她毫无气色,唇边干裂,虚弱无力地倚靠在师兄怀中。 姜子牙怜爱地抚摸她的发顶,悄声安慰着,就如同她二十年前刚入昆仑,常遇梦魇时一样。他也是如此爱护着她,亦父亦母地陪伴着她。 他入山门前只是一个周游世间的小贩,一边做着忽悠人的买卖,一边湖吃海喝享受着虚无的生命。没有父母,没有手足,更没有妻子。 但人总是渴望家的。 - 姬发被套在圆球里,拼命想寻求办法控制住不断移动的法印球,他舍不下陶珂。 怎么能徒留她一人面对数百将士,留着她在那送死。 口中莲子心清脆,完全没有生食那般苦涩,不知道外衣上裹了什么,甜蜜蜜的,清甜了很多。 他注视远处越来越远的火光,被法印球带到了朝歌内城。 天边突起雷声震耳鸣,闪电刺眼惊,大雨倾盆降,法印球直到带他寻到了衣衫褴褛、形同枯槁的姬昌,才消失。 姬昌淋着滂沱大雨,趴在脏乱的泥沙地里,手里握着伯邑考的笛子,嘴里还虚弱地喃喃道:“我有罪,我煽动谋反……我……我伪造卦象,我聚众叛乱……” “父亲!”姬发跪在他的面前,磕头谢罪,“姬发有罪,姬发无知!” 那两匹雪龙驹在远处共同嘶鸣,像是听到召唤前来相助。黑暗侵蚀的夜晚,连皎洁的明月都被乌云遮盖,雷光闪过,两匹白马充当了最圣洁的月光。 姬发抱起于雨夜冲刷后瑟瑟发抖的姬昌,护他骑上哥哥为他带来的雪龙驹,挑起刺骨雨水粘湿的父亲的花白头发,对他说,“父亲保重……哥哥,我一定会带哥哥回家。” 姬昌如古井死水的眼波流动,他听到“哥哥”的字样,转头看向小儿子姬发手中的盒子,父子连心,他颤抖着手打开盖子,却在眼睛触及内里的一瞬间,将它关闭。 他仰天饮起无根雨,话不言多只余悲痛。 送走姬昌,已经快到凌晨了。 姬发又火速折返回去,荒芜的土地上长满了被烧得发黑的死木,乌鸦盘旋而上,似乎是循着腐肉而来。 陶珂曾经被围攻的地方有一处火烬野草的黑圈,周围一片狼藉,死去的士兵无人认领尸体,只是埋了个大坑,被随意地扔在里面。尸体上铺满枯草,只余几只乌鸦在那啃食伤口。 他跌跌撞撞地跑进尸坑,翻找着熟悉又害怕的身影。 运送尸体的士兵忍着恶臭,大声喊同僚:“动作都快点!午时法场需要人手,咱们得赶过去顶上!” 殷郊还在大牢里生死未卜,姬发觉得世间所有的难题一夜之间都找上了他,他还未确定陶珂生死,却已经马不停蹄地赶去了自己的军营。 - 巳时,朝歌的法场上已经人满为患,百姓不敢置信地奔走相告,太子居然要谋反,由大王亲自主持斩首。 一时间群众都唏嘘不已,短短几日不到,先是废太子殷启弑父,王后姜氏勾结东伯侯畏罪自杀,现在又是太子殷郊谋反篡位!这大商死了不计其数的人,真的能平息天怒吗? 陶珂跟随姜子牙乔装打扮成渔翁,混迹在人群里。 “哎呀,真是造孽!”熙熙攘攘的人群你推我搡,一位老猎户下了工就凑过来看热闹。 “可不?现在连太子都要废了。”老猎户旁边的木匠师傅也过来攀谈。 身材臃肿的妇女从城西自家的摊位下工就急急忙忙地跑来,身上还带了些鱼鳞,

沾了鱼血的手往系的围裙上擦拭,也走过来牢骚:“怎么竟出些腌臢事儿!一连死了好几个王族,我的鱼摊刚解荤腥令,这又要开始了。老百姓生意都做不好了!” 老猎户和木匠师傅见她过来,一齐侧头嫌弃地捂住口鼻。 姜子牙走过去,询问道,“这太子殷郊寻常时候待民如何呀?” 木匠师傅一听这话就来了劲儿,仔细着说:“你还真别说,他寻常对咱们还挺好的,以前他只是个世子,就经常来光顾我们那块城西的小摊位。城西比较穷,做生意也就支个摊,随意摆弄下就开张了。哪像城南呐,气派的门店,富人光顾那儿,给他们送去了不少铜贝。但是这店面钱,小老百姓根本付不起。太子常来常往,也算给咱们送了不少生意。” “倒也体恤民生民情……”姜子牙听后,眯起双眼,手不自觉地捋了捋胡髭。 陶珂执意跟着他们一起来了法场,杨戬随手给她折了根树枝做拐杖,让她撑着。蓑衣斗笠将她的逃犯脸遮得严严实实,行刑在即,她听了姜子牙的话若有所思。 殷郊算得上是殷商王朝最后的回光返照了,他虽然鲁莽冲动,但乐善好施。只可惜,他纵使是个好太子、好儿子,最终还是败给了自己的好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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