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珂趴在高耸的鹿台云顶上,粗喘着气,无法忍受地捂住自己的胸口,面色涨红,被困在梦魇中生不如死。 终于东边红日升起,她才大汗淋漓地从噩梦中惊醒。她焦急地扯开衣服,颤抖地抚摸皮肤检查,来回摸了好几圈才放下心来。 “你妈的……” 身侧的太初古钟沐浴在霞光里,天穹恒久,它助少昊达成了心愿,为他留存着看遍世间的双眼。 它顽皮地带她从现代回溯到殷商,又拉着她一起窥视了未来。时空穿梭果然是从古至今最耗蓝的法术,仅仅是预览,陶珂就已经精疲力竭了。 她满头虚汗,吃力地翻过身,平躺在太初古钟下面,自言自语:“那个人,好伤心……”摸着自己跳动的心脏,酸涩涌起一阵又一阵。 她按照古籍记载,爬起来施咒,想直接偷走整口钟,奈何她似乎没有得到它的认可,它并不愿意随她而去,离开殷商高台。太初古钟忽然落下了一串铃铛,捡起来一看,铃铛就像古钟的缩小版,连纹路都如出一辙。 “好吧。”陶珂明白了它的意思,郑重地将小铃铛收起来,飞身跳下云顶天台。 她疾步行走在宫苑中,脑子里回想起梦中看到的亭宇,如果没有猜错,那翩翩公子就是姬发的哥哥姬考了。 姬昌入狱,他得到消息上贡朝歌珍宝,以命换命救父亲。他的死如同麦穗燎原的第一把火,烧着早已干枯的殷商麦田,只有烧尽腐朽,才能风吹又生。 转了两圈,才终于找到那座亭宇,红漆油光发亮,檐角还镶嵌着黄金,翻飞的轻纱摇曳生姿,典型的纣王奢靡之风。空气里弥漫浓重的血气,她寻着往后路去,几名侍卫守在那儿,一座巨大的蒸笼正热气翻腾。 陶珂瞳孔地震地转过身,趴在墙上疯狂干呕。 生理干呕催出许多泪,她仿佛看到了翻盖缝隙里的眼睛。顾不得那么多,她悄然上前,使出迷情咒,几个侍卫原地出魂般静止,她火速收走蒸笼下方的明火,颤抖地打开盖子,一碟肉饼静静地躺在那儿。 她拿起旁边的盒子,郑重地将肉饼放进去,跪地叩首嘴中熟练地念着渡魂词。 东边号角鼓乐齐鸣,妲己的封妃礼于朝阳下拉开帷幕。 陶珂小心翼翼地把盒子藏进巨口袋里,火急火燎地跑去赴殷郊的约。 - 殷郊排了一场戏,请天下第一戏班由东方入朝歌,为大王宠妃苏氏庆礼助兴。 酒宴觥筹交错,婀娜的舞女姿态随风散复收,歌声似磬韵还幽。她们手持绫绸击鼓以目传情,发鬓之间的那对秋瞳,如水波一样清澈让人神魂颠倒。 殷商的朝臣乐呵地上前祝酒,以求大王青睐侧眼,无人再提她冀州苏氏的身份,也无人再称苏家满门忠烈愚笨。 "父王!儿臣愿献上一戏助兴。"殷郊恭恭敬敬地跪在纣王脚下,伏低姿态地请示。 纣王满不在意地应了一声,身侧的妲己却兴致盎然。 殿上舞女散去,只见几人抬上屏风和桌案,绘声绘色地演绎起纣王伐冀的故事。戏子如人浪上下跳跃,模仿着千军万马伐冀州的盛况。 席中几个臣子瞬间便懂了太子之意,用衣袖遮挡住翘起的嘴角,时不时偷瞄座上的苏妲己。那女子似没心般,看得起劲,丝毫不减兴致,也不觉悲伤。 "民间艺人刘山,贺大王得苏美人,祝大王与苏美人永浴爱河。" 陶珂被戏子簇拥,于高高的戏台上,起焰火冲上云霄,随着巨响天降玄鸟状的点点星火盘旋在戏台中。众人皆被眼前的视觉效果震惊,新奇的流光随舞台上的男子操纵飞舞,熠熠生辉。好像真的摘下了天穹的星辰变作殷商的玩具,天下万物无不倾倒于纣王雄姿。 一阵风带过,陶珂身上的绛珠草味乘着玄鸟飞向王座,紧紧缠绕住美丽的宠妃。 妲己开始浑身发热,虚汗渐渐浸湿鬓角,她不断抓挠着皮肤,只觉天地颠倒。 纣王扶住她扭动的腰肢,迅速觉察到了异样,他喝来姬发,刚一转头便见那远处的高台上,衣摆翩然轻舞的男子抽出玄鸟的脊骨,做拉弓状,凭空变出了冒着火光的箭羽,他半张侧脸被火光照耀,脸上的伪装忽然化为乌有,手中之箭以迅雷烈风之势,势如破竹般朝王座袭来。 纣王瞪大眼睛,认出来那人的身份,来不及做出反应,火箭就擦破了他的肩膀,钻入妲己的左心口。强大的力量直接把她钉在了二人身后的浮雕壁画上,拖行了数米。 吸入绛珠草的九尾狐神情涣散,无法自拔地陷入迷情,心口的疼痛唤醒了她些许理智,可待她苏醒,早已经被牢牢钉在壁上,不得动弹。 "刺客!刺客!"瞬间筵席上的臣子被惊
吓得四散逃离,嘴中还不忘奔走相告局势。 场面混乱不堪,所有人都急切地逃命。 殷郊冲到纣王面前,俯身下跪,"父王,快看她就是狐妖!" 妲己疼痛地皱起眉头,嘴中发出野兽尖锐的叫声。 姬发冲上前,用身体护住纣王,亦不可思议地望着她:"狐妖,休伤大王!" 远处地陶珂再射一箭,钉住妲己的吼间妖印,一顿白烟自她七窍中涌出,最终化成白狐落地。 殷郊拔出姬发身侧的剑就要刺去,报杀母之仇。却被纣王从身侧一脚踹翻倒地,他不可置信地望自己的父亲,眼底的信仰几乎快要崩塌。 "您还是要护她?"他撑起身,大声质问:"父王,您一定是被迷惑了!" 听见远处赶来的侍卫脚步声,纣王迅速脱下衣袍盖住了龇牙咧嘴地白狐,高声呵斥:"太子殷郊携刺客入宫意图谋反!抓住他和刺客!即刻问斩!" 姬发后退,假装夺回殷郊手中攥紧的剑,悄声对他说:"快走!" 殷郊绝望地哭喊,"父王!她是妖孽啊!她害死了我的母后!" 一声声撕裂的喊叫,妄图改变现状,唤醒他自以为沉睡的巨人。 陶珂结出火印,操纵玄鸟抓起他的双臂,腾空而起,巨大的风场扬起尘土,掉落的火星刺痛赶来的侍卫皮肤。 她自己亦飞上玄鸟背,火焰玄鸟爆发悲鸣声,于赤红落日里,带走了殷商最后的余晖。 姬发带领手下侍卫,连忙追上去,姜焕和崇应彪亦在赶到后,领旨尽数出兵追拿反贼殷郊。 崇应彪嗤笑道,“姬发,放你一人来,可真放心不下。” 马蹄千里踏风起,追赶天边火云,看似一场毫无意义的野梦,人如何胜过天威…… 姬发并不想理睬他的嘲讽,他紧盯着天边火鸟尾羽留下的红痕,策马飞奔在天涯明月间。 夜幕星河降临人间,陶珂带着殷郊藏身在殷商的宗庙里,徒留天边的玄鸟还在漫无目的地飞行着,只不过也飞不了多久了。 她跪在砖地上,今日实在是消耗了太多法力了,浑身冰冷。 大祭司比干为她盛来热汤,她连忙起身鞠躬道谢,接过后豪饮起来。 “我大约听到了宫中传来的消息,殷郊你太冒险了。”比干持烛火,走向对面心如死水的殷郊。 殷郊眼神没有光,凝望宗庙陈列的祖宗牌位,落下泪珠:“叔祖,为何?殷商要遭此横祸。” 比干轻抚他的发顶,仍不疾不徐地回他,“祸福相依。” 殷郊又忽然癫狂地爬到倚靠着闭目凝神的陶珂面前,求告无门地苦苦哀求她:“陶珂,我求求你,杀了妖孽,杀了她,我父王就能……就能变回来……我求求你……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金银财宝,地位权利,甚至是我的命,我都可以给你!” 陶珂叹了口气,盯视不断向她磕头的殷商太子,她按住他的额头,“我今日钉下的两枚火箭,重创了她,第二枚甚至把她打回了原形,她的术法在那一刻开始早已没有了效力,更使不出什么新术法。” 他低头垂泪目,沉默不语。 比干却大笑起来,“殷寿啊!” 真正的家国祸水是纣王,九尾狐只是他的背锅侠而已。 马蹄脚步越来越近,越来越多,陶珂突然转头,立马起身拉起殷郊躲起来。 比干岿然不动,立于殷商列祖列宗跟前,哀伤溢于言表。 纣王携侍卫夜访宗庙,身后姬发等人抬着塌椅,苏妲己虚弱无力地垂着脑袋躺在上面。 “王叔!可有见到郊儿那逆子?”他一步一步走向比干,眼中的阴狠不再掩饰,拖沓冗长的尾音,眼神转溜在殿中。 比干并不回答他,反而问他:“寿儿,你还记得我小时候教你的,何为王?” 纣王扬袖,挥退手下,走上前点一根香随意歪扭地插在香炉里,说:“天子明天理,君王死社稷。” “你现在,马上对着祖宗发誓,你没弑父,你没杀妻,你没爱上妖孽!”年迈的老人激烈地呵斥他,面色涨红,情绪激动得咳声不止。 “我当然没有爱上妖孽。”纣王转身去抚摸妲己的脸颊,“你们都说她是妖孽,可她明明就是祥瑞。只有她知道我最想要什么……” “殷寿!列祖列宗在上……” “祖宗?”他厉声打断比干,轻蔑地笑道,“祖宗在哪里?他们可有实体?他们要是还能存在人间,还会传位给我吗?人死后就一无所有了,就别瞎管活人的事了。” “天弃我大商!天弃我
大商!”比干跪在地上,像被抛弃的落水狗般重复着一句话。 “今日夜访,为的就一事。爱妃妲己受重伤,东海异士申公豹言大祭司有一物可救爱妃,特登门求宝。”纣王躬身,看着虚心的样子。 比干静静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求王叔赐下一瓣心给侄儿。” 陶珂震惊地发现,一切事件都顺利的滑向既定的轨道,即使多了她这个人物,也无法阻止事态走向腐朽的未来。 她只听到比干苍老憔悴地声音,“皇天后土,列祖列宗,在上,我比干此生绝无叛殷商、反天理之心,今日偿还殷商王家养育之情。” “叔祖!” 身侧的殷郊冲出去,抱住倒地奄奄一息的比干,那颗七巧玲珑心滚呐滚,滚到了妲己脚下。纣王捡起它,满脸兴奋地凑到妲己嘴边,口中喃喃细语对她说:“快吃下去,吃下去我们就能一齐长生不老下去了……” 比干捂着剧痛的腹部,神色缥缈地望长夜漫漫,笑得合不拢嘴,“苟利国家生以死, 岂因祸福避趋之……” 姬发紧盯着正在吃下彩光流溢的比干心的妲己,以及面对王叔之死毫不关己的冷血纣王,他此生从未有如此大的杀意…… 殷郊癫狂大笑,咒骂起自己的父亲:“殷寿!你不得好死!” “崇应彪,抓住他。明日午时,问斩。” 崇应彪带兵围住了宗庙,把疯癫的殷郊押解进地牢后,开始搜寻白日救走殷郊的刺客。 陶珂躲在后殿的角落里,内疚地缩在一起:我不杀伯乐,伯乐却因我而死…… 正是她射入的火箭,才导致妲己需要玲珑心疗伤,害死了比干。 门忽然被打开,陶珂戒备地仰头,看见来者是姬发,她立马泄气地望向他。 他蹲下来抱住她,轻拍脊背,两人才有了短暂的依靠。 “我送你出去。”他凑到她耳边轻声说。 陶珂被拉起,往后殿的耳门跑去,她依依不舍地回头眺望,比干的尸体浴血躺在黑瓷砖地上,也不知是他更冰冷还是砖地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