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第五十五天
叶渔歌这时才发现了好友的异样。 即便许乐遥从前在永安时,其实也很乐于交友、广结善缘,但自从经历了那一遭入狱之后,她虽然面对自己的时候还和从前一样,面上也常带着笑意,但对普通人时却下意识多了一分防备与疏离—— 她怎么突然对叶浮光这么上心了? 而且大家都是乾元,按说互相之间信香都是排斥的,怎么她就愿意跟自己换着抱人? 她冷淡的、却带着探究的视线落在好友的身上,许乐遥就抬眸冲她笑,然后再去看她怀里的人,笑眯眯地问,“还记得我吗?” 叶浮光:“……” 很难不记得。 但她能明显感觉到叶渔歌略带疑惑的神色,还有沈惊澜握着她手腕不自觉紧了几分的力道,小王妃好不容易端平了家人和妻子的两碗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在这时候让许乐遥加入,只能对她露出个柔柔弱弱的笑容。 然后—— 眼睛一闭,装晕。 反正她刚在江水中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又是呛水、筋脉里又还有一根威胁性命的银针,现在柔弱到一吹风就倒不是很合理的吗? 叶浮光理直气壮地想。 …… 结果这一晕,还真让她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叶浮光完全是被热醒的。她模模糊糊睁开了眼睛,发觉自己好像是在那种油纸布临时搭起的帐篷里,环绕在鼻尖的是一股非常浓烈的中草药味道,闻起来倒是挺好喝的。 但发现这股草药是来自泡她的浴桶时,叶浮光感觉就不那么美妙了。 而且这桶底下还用木柴架着火在烧。 不是—— 救命!煮人啦! 她赶忙扶着桶壁想起来,结果脚底打滑差点跌进这中药浴桶里,还溅出了不少的药汁在外面,这动静自然引来了旁边一面木屏风后的人。 “醒了?别乱动。” 叶渔歌没想到守了她半晌、还是自己临时出去检查别人抓来的药材品质,她就这么快醒了,而且睡着的时候没滑下去,反而是醒来之后不老实差点又把自己淹了一次。 她及时扣住叶浮光的手腕,将她拉到桶边,正想和她解释这药浴的功效,以及之后的治疗方案,谁知刚才还慌慌张张的女生此时见着她大松了一口气、鹿眸满是信赖地看着她,甚至还有余力出声问: “王爷呢?” 叶渔歌:“……” 她在氤氲出的药浴雾气里,语气不明地问,“就这么离不开她?” 明明是因为她才陷入这种困境,甚至很快就要死了,居然还惦念着那人,沈惊澜究竟有什么魅力?能将从前那样花心的小废物变得眼里只有她一个。 长发全被打湿,如今盘桓着绕在雪白肩上的女人趴在桶边,脚底因为踩着太热的木板而不安地左右挪动,于是身体也变得不由自主地摇晃,像是一条在水里悠 闲甩着尾巴的长蛇。 叶浮光感觉自己这个神医妹妹好像又生气了, 20()20, 就只能讪笑,“是……你也看见了,王爷如今状况不太好,我、我怕不在她身边,她行动不便。” 毕竟苏挽秋说过,她的信香能帮助沈惊澜将余毒压制—— 既然现在她好像没大碍,那是不是让沈惊澜尽可能地待在她的身边会更合适些呢?而且说不定让王爷在叶神医面前卖卖惨,叶渔歌就会心一软,也给沈惊澜把问题给看了呢。 现在叶浮光已经隐隐约约能感觉到。 自己的妹妹好像是个心软的神。 属于刀子嘴豆腐心、口嫌体直那一挂。 叶渔歌冷哼了一声,“行动不便?” 她没看出来哪里不便。 瞎着都能一打一群,一只手都比她们这几个乾元加起来还能打,如果这都叫行动不便,那她们这些五感正常、四肢健在却不能打的,得属于重度残废了。 叶浮光鼓了鼓腮帮子,很无辜地和她对视。 - 帐篷外忽然传来守门者的行礼声:“王爷。” 熟悉的嗓音响起,即便只是轻轻的“嗯”一声,很快,这狭小空间里光线一明又一暗,沈惊澜略有些犹豫地抬手碰到了木屏风,好像察觉到人都在后面的不远处,迟疑地问: “她……可醒了?” 叶渔歌还没说话,叶浮光就很欢快地拍了拍水,“我醒了,王爷你好些了吗?” 才这么会儿的功夫,她就被这药浴泡得浑身都热、汗水从额角滴下,甚至热得感觉自己信香都被逼出来
了,却只能徒劳地在周围飘落一点不能缓解的冰冷,犹如落在岩浆口附近的小雪。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从这桶里出去,于是义正言辞地道,“妾这就来扶你。” “给我待着别动——” 叶渔歌这会儿总算有空打断她们的对话,抱着手臂就站在她面前,语气比姐姐的信香更冷,“要是等下那根针没有游到我想要的经络里,我就把你身上的筋脉一寸寸切开,直到找到那根针为止。” 叶浮光:? 这是能对无辜小猫咪说的话吗? 她很震惊地瞪圆了眼睛,与近在咫尺的亲妹妹对视,试图让她看见自己眼中能具体出来的无数问号。 叶渔歌没理她。 倒是在屏风外的沈惊澜已经感受到了她身上那股针对自己的、奇怪的不欢迎气息,想到先前到这里的一路上,叶渔歌身上表现出的对叶浮光的回护之意,估计这两姐妹平日里的感情还挺好。 如此,沈惊澜也能理解,毕竟是她弄丢了人在先,又让她的小王妃经历了不知多可怕的折磨,才会这样奄奄一息地倒在路旁。 她抿了抿唇,很平静地说道,“本王有公事要办,这几日扶风的疫病已被控制,倒是听闻江宁城中有蔓延之象,但江宁的知州与通判不知所踪,厢军兵符在知州手里,如今只能先去调动江宁提点司 的地方禁军。” 其实这些公差是不必同什么都不懂的后院家眷说的。 但沈惊澜总觉得, 小孩儿先前病一场、醒来就被带走了, 估计不想再醒来又听见她离开的消息,所以犹豫片刻,还是过来同她说一声,如果叶浮光还没醒,让叶渔歌知晓这事也行。 因为这次是去调兵遣将的,所以她倒是不用带太多人在身边,可以留下足够护佑她们的人。 …… 隔着屏幕,叶浮光艰难地听着,同时使劲回忆女主这个莲花神教圣女成名的大副本还有什么内容—— “不行。” 她很快回道,“王爷别去。” 整个江宁的世家都和女主有勾结,虽然叶浮光不知如今江南系在朝堂上的分量,不过她记得后来女主和皇帝在一起的时候,几个位高权重的宰相都是支持的,倒是那些刻板的言官和武将们极力反对,哪怕女主的身份经过皇帝的包装,民间不知她是前朝公主,可他们为了沈氏皇族的地位,也绝不容许任何前朝的血脉留下。 那些宰相的门第都是在应天府这一带,曾在水患时跟女主一起赚过钱,而且好像家世还有一些渊源,总之,看的时候,叶浮光对女主在这里一呼百应,得民心、拉拢世家、结交朝臣有多爽,那现在成为岐王侧妃之后,就知道这里对沈惊澜来说有多危险。 她一时没办法将这些推断和结论都道出,双手扒在桶边,想站起来又被叶渔歌按着肩膀压回去,只能委屈巴巴地将下巴抵在桶缘自己浸着水滴的手指上,出声道: “我……妾不想离开你。” “王爷肯定也不想离妾那么远,我们才刚刚重逢,等……等妾治好了,与王爷同行,可好?” 她使劲暗示沈惊澜—— 你肯定懂的吧? 你也不能离开我的呀。 毕竟没有叶浮光的信香,沈惊澜很容易就会加重毒素,到时候在半道上遇到什么无法处理的危险该怎么办呀? 小王妃担忧极了,语气就变得又软又黏,简直让叶渔歌恨不得自己当场聋了或者瞎了,这样就不用去思考自己的姐姐究竟每天是用什么手段去得到岐王的爱怜。 一言以蔽之,不要脸。 有一刹那,叶渔歌忽然觉得现在这种药浴的方式见效太慢了,不如将小废物的脑袋也按进水桶里,让她只会吐泡泡、不要再发出任何让自己觉得恶心的声音。 可是这种想法,在叶浮光快要跌坐进桶里,又紧张地抓住她的手腕、生怕再被水淹,一副极具阴影,将她当作唯一救命稻草紧紧攥住的样子,又让她心软了下来。 算了,叶渔歌深吸一口气,如此告诉自己,你不是本来就知道她是这样不择手段、为了达到目的又会演又会撒娇甚至还会使用眼泪当武器的类型吗? ——你只是见不惯有人更值得她这样演而已。 - 沈惊澜沉默着。 确实现在在叶浮光收不回的、时时刻刻散发的乾元 信香里,她的感觉好了很多,就连眼睛能看到的轮廓也比先前明晰稍许,给她一种“只要在这里再待久一些就能彻底痊愈”的错觉。 但她自己也清楚。 只要再度彻底离开叶浮光笼罩的气息,离开她的领域,
令所有人都惊惧的岐王就会随时变回那个听不见、看不见,甚至还要再失去更多感官的废物。 是的—— 她才是那个离了人,就没办法做成任何事情、无法自理的残废。 可她没办法像叶浮光一样直白地说出依赖,于是只能沉默,过了好久,“嗯”了一声,就像她只是磨不过心上人的撒娇,不得不顺从对方的恳求一样。 屏风那头的叶浮光似乎因为她的应答高兴了起来。 然后看着被自己拉着、好像有些尴尬的叶渔歌,感觉这位性子冷淡的神医应该不想面对自己这么个叽叽喳喳的病号,于是拉着叶渔歌的手晃了下,“渔歌,你方才好像在忙?” “要不……让王爷进来陪我?” 叶渔歌:“……” 叫这么亲昵,就是为了赶她走是吧? 她面无表情,却没有说什么,径自转过身,走出屏风的同时很平静地宣布,“一刻钟之后才可以让药液在腰以下。” 沈惊澜闻见她身上好似写着不悦的竹香。 缓缓眨了下眼睛,她单手扶着屏风,循着那股时刻在吸引她的冷冽气息而去,才刚走到桶附近,就被小王妃努力伸长了手,拉住她的手心,并且提醒她小心这桶边的火。 屋里其实很热。 但叶浮光的信香也很浓。 一时间,沈惊澜有种待在水深火热世界的错觉。 她跟小孩隔了些距离,凭借刚才听到的动静,出声道,“你不能起来,对吗?” 叶浮光:“呃……”她其实是想借着扶沈惊澜的动作,稍微起来缓缓的,因为实在太热了。 于是她嘟囔了一句,“可是很热呀。” 沈惊澜很轻地弯了弯唇,“那当如何?” 她又没有办法让小孩凉快一些,不过她在这种雪花凛冽的热意里,倒是还挺能忍受的。 叶浮光被她笑起来的模样吸引,感觉只是一段时间不见,自己好像又对沈惊澜的颜值失去了一些抵抗力,她如今倒是成了被妖冶的山茶花精迷住的凡人了。 于是她思索片刻,本来还只是漫无目的溢散出去的雪花,这会儿倒是找到了目标一样,一朵朵、一片片,剔透晶莹的雪色飞舞到沈惊澜的眉间,贴上她的额头、鼻梁、又落到她的唇上。 岐王若有所觉,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红唇里就被那些调皮飞舞的雪花飞了进去。 她唇齿条件反射张合,明明什么也咬不到—— 但是在叶浮光看来,却像是含住了一片雪色。 而且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信香好像侵入了沈惊澜的口腔,仿佛只要她更敏锐些,也能借着信香的延展,将它当作自己的知觉延伸,触碰到沈惊澜的唇齿温度,抚摸她温热嘴唇里的每一寸。 于是。 本来絮絮落下的雪,变得更急更匆匆。 几乎全朝着面前的地坤涌去,乍看好像是想将她掩埋,其实只是想要找到她还没换下的薄甲、以及内衬的每一寸缝隙,亵玩她的肌肤,以信香为指、也以信香为唇,替她的乾元触碰遍她掩藏在衣衫下的每一分肌肤。 沈惊澜:“……!” 她眼睫略微动了动,凤眸里沉如雾霭,看似不动声色,其实左眼边沿的那一道旧伤,早就因为情绪翻涌变成了非常艳丽的红色,像被揉碎的山茶花瓣,几乎要滴下深色的花汁。 片刻后,她喑哑地出声,“爱妃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