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中条山. 孟小七
一九四一年五月十四日,山西中条山胡家峪。
孟小七抱着杆汉阳造步枪蹲坐在防御工事的壕沟里,在他面前,一轮红日缓缓滑落,即将隐没在远处的山岭之中,残阳如血将遍布沟壑的黄土坡岭染成一片血红。
孟小七想起自己在云南的家乡,曾几何时他也曾靠在一个山坡上,像现在这样傻傻地看着日落西山,只是这里和家乡没有一点相同之处,家乡的山是绿色,到处都生长着成片的郁郁葱葱的树木,而这里的山除了黄土,就是黄土。
孟小七和同村的几个伙伴在三个月前被紧急征兵,接着便马不停蹄地赶到这里。时间紧急,国军只用了一个星期时间在这个山岭上修筑这些简单的防御工事。防御工事依山岭而建,几条纵横几百米的坑道在山岭上蜿蜒而行。这里的土质稀松,随手一抓就是一把渣土泥沙,按照班长陈长水的话说他们修的这个工事比老母狗的稀屎还软还烂。
天快擦黑的时候,班长陈长水带着个穿着破烂军服的小兵从连部回来。李三娃眼尖,一眼就认出跟在班长身后的那个圆脸的小胖子,他夸张地拖着嗓音喊了起来,“这不是胡杀猪他们家的那个胖小子吗?”
”咋的?你们认识?”陈长水有些诧异了。
“报告班长,他叫胡大武,和我们是一个村的。他爸是杀猪的,总是给他吃猪下水,所以他从小就胖。”顺子立正站好,笑着大声回答。
“他们家特抠门,我爹我娘过去给他们家帮忙,说好的给三斤肉的,结果只拿了三斤的猪肠子回来,肠子里还有屎呢。”李三娃大声喊道。
“我娘也这么说,她每次去帮忙都没有拿到过肉,最多就是抱了盆猪血回来。“顺子在一边帮腔。
胡大武的脸涨得通红,想开口争辩两句,看到陈长水也站在一边哈哈大笑,到嘴边的话又不敢说了。
陈长水看到小兵们闹腾得有些过了,就从腰间抽出杆旱烟杆,对着每个小兵的脑袋上重重敲了一下,嘴里骂道,“娘的,你们还闹得没完了?胡大武他之前在的那个连已经打没了,以后他就是咱们班的人了,谁要再敢没事惹事,小心老子剥了他的皮!”
“一个连都没了?”小兵们吓得脸都白了。
“别说一个连,老子在的那个营都没了!告诉你们,老子可开枪打死过一个鬼子。你们打死过鬼子吗?”胡大武终于找回些气势,气鼓鼓地大声喊道。
这次轮到刚才挑事的几个小兵们吃瘪了。孟小七和李三娃还有顺子三个人都是一个村子里的,他们参军后到了这里,每天就忙着挖坑道修工事,直到今天才轮到他们三个去摸枪栓。
”等鬼子来了,我们肯定比你杀得还多。”顺子个头最高,他硬着头皮站出来吼了一声,想着不管怎样,他们三个都不能让胡杀猪家的胖小子比下去。
“不急。”陈长水瞥了眼工事下的土坡,将旱烟杆在一边的土墙上敲了敲,冷笑一声说,“鬼子明天差不多就该到了,就看你们有多大本事杀了。”
陈长水的话很准,第二天还没到吃午饭的时候,日军的队伍便在山坡下如同一条长龙一样浩浩荡荡涌了过来。
从日军的第一发炮弹落到阵地开始,防御工事就如同泥沙堤坝遇到洪水一样坍塌了。枪炮声密集得堪比孟小七村子里唱大戏时的鼓点,子弹咻咻从头顶飞过,炮弹带着一阵阵凄厉的呼啸声落在山坡上的守军阵地上,溅起漫天的沙土烟尘,火光硝烟腾空而起。坑道里不断有人倒下,有伤员在痛苦地嘶嚎,破碎的内脏伴着黑血从伤口处流出,白生生的骨头从肢体断裂处硬生生地探了出来。
岭下的山坡上密密麻麻都是举着枪炮向上冲的日军,孟小七和他的两个小伙伴早已经吓得双腿发软,缩着脖子躲在掩体后瑟瑟发抖,哪里还敢站起身子开枪。
“都站起来开枪!”陈长水挥起手里的马鞭对着几个小兵一阵猛抽,“昨天都喊着要杀鬼子,今天都他娘的给老子装怂,再不开枪,小心老子毙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