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凝神色一敛:“君子应有独立的人格和价值,不找靠山,不找人身依附,要秉持仁义。”
“若入朝为官,则不要奉承内廷近臣,也不必谄媚于外朝权臣,重要的是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否则,违背天理,得罪百姓,讨好谁都没有用。”
缓缓说罢,谢晚凝“啊”了一声,脸上猛然发烫。原来,刚才她和堂姐的对话,被这个男子听到了。
男子没有发现她的异样,只点点头,似是认可她的回答,继而又问:“‘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何解?”
“人和禽兽的差别只有那么一点点,这一点点区别,有些人放弃了它们,而君子坚持保存了它们。”
“嗯,这些区别有哪些呢?”
“良知、善恶、诚信、博爱、志向……”谢晚凝微微低头,点着指头,一一列举。
男子终于从面前的画作中抬起头,居高临下,专注地看着她:“那你的志向呢?”
谢晚凝被打断,听了他的问题,直觉地抬起头看他,蓦然一慌:“嗯?”
以为她没听懂,男子耐心地补充:“小娘子买孔老的《五经正义》,是要准备参加圣上特允的女子制科,小娘子为何执着参加考试?若是考中,又当如何?”
“我读多年,若是高中……可以改善我的处境……”谢晚凝答得吞吞吐吐,“若是高中……我自当为圣上分忧……为百姓谋福祉……”
谢晚凝心中慌乱,眼前男子给她提了一个很严峻的问题,她才发现,她自重生之后,所做的努力,都仅限于解决眼前的困境。
诚然,她所面临的种种状况,已经可谓是曲折坎坷,她花了十分的精力去应付,来不及想太长远。
但是,她真的想要入朝为官吗?“为盛世开太平”真的是她心中的理想吗?
谢晚凝沉默了。
她为刚才自己那言不由衷的回答,而感到惭愧。她都不好意思抬头去看男子的神色。
室内静默了一瞬,墨香气混着药味,在空气中流动,窗外日光西斜,照进屋内,散着琉璃般的光。
男子沉静地望着她,复又提笔,再次低头在纸上作画,低沉清冽的嗓音,语调平稳:“世间多数读人,求的不过是曲江宴上崭露头角,一生顺遂衣锦还乡。为这些,很正常,不可耻。”
“鄙人见小娘子读有道,不过多问了一句,还请勿怪。”男子低头,在纸上又添了数笔,“青云肆的,任由小娘子选购、借阅。”
说罢,抬手指指门口,这是有送客的意思了。
谢晚凝望着他的乌发玉簪,心中潮涌,这一刻,既感谢他同意售,更感激他刚才的那些问话。朦胧之中,他提的问题更像是在点拨她。
但两人的谈话说到这,她也不好再继续,只能缓缓站起身,朝男子屈身致礼:“谢过郎君。”
男子始终没有再抬头看她,似乎已经沉浸在作画之中。
谢晚凝也不再打扰他,回望他一眼,悄悄离开,带着冬青下了楼。
到了楼下,管事笑眯眯地为她包好了几册,收下了银子,准备送客。
谢晚凝迟疑了些许,终究是涨红着脸,低声问管事:“管事,可否请教贵店主家的大名?”
管事听了,打量了她数眼,想了一会,只是笑着捋了捋短须:“鄙店主家姓孟。”也不再多言。
谢晚凝点头,明白不可再问,强忍着不去摸发烫的脸颊,在致礼后带着冬青离开了青云肆。
回到家,恰逢谢信下朝归府,一家人温馨地吃了一餐晚饭。
饭后,张嬷嬷带人撤下了漱盂,上了盏茶,谢信才开口:“晚儿今日出门了?”
“是,买了几册。”谢晚凝将今日所遇所见一一讲述给谢信夫妇二人。
谢信叹道:“擢姝诏后,朝堂上如今是沸反盈天,天天都在争吵,可以预想,朝堂之外,布衣士子也会各有想法,暗潮涌动。”
见女儿面露忧色,他又补充,“没事的,当今圣上坚毅执着,加上叶将军,两人兵权在握,出不了大乱子。大局既定,晚儿你就好好复习,准备考试。”
谢晚凝方放下心来,开心地应了一声:“哎!”
忽又想起,便问:“爹爹昨日回了谢府,祖母怎么说?”
王氏闻言,也好奇地看过来。
谁想谢信却冷哼一声,一脸不喜:“母亲唤我过去,竟是交代我,不准晚儿去参加考试,说什么如今局势未定,不可过早站队,不然连累了他们谢府。大哥还劝说我们三房搬回谢府。”
“啊?”王氏吃惊,“那晚儿参加考试,真的没事吗?”
谢信朗声大笑,竟有些恣意:“鹏生长翅,自当遨游天际,我也好,晚儿也罢,岂能总是束手束脚、畏畏缩缩?母亲和大哥毫无远见,只会错失良机。”
谢晚凝连连点头:“爹爹,如果我等只是观望,其他人也都在观望,那圣上的这道擢姝诏竟落得个无人支持,这样只会给对方一个话柄,借机要求撤下诏,那么,我们再想去改变局面,就更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