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下去,又打帘子起来。一个足有一米八、身材极其魁梧,还张着一脸胡子的紫袍男人就进来了。他模样长得极其威武,说话也掷地有声:“启奏官家,刚才外省法海庭侍奉的宫人中、有一人被发现暴死在卧内。嘴唇指甲都乌青,枕头下面还有……还有件东西。”
魁梧男人托起一个扁盒子,又瞅了瞅一边的张洛:“万寿山和太乙宫的仙家们都去看了。说是那东西是当年灵虚宫妖道贾某的扇子。
张洛虽然不明白这些人到底在说什么,但是“灵虚宫贾道士的扇子”让她想起昨天万寿山那个美男子道士给自己的那把羽扇。她刚想分辨,就被徽宗打断了:
“爱卿,灵虚宫中已经没有什么宝物了。这位就是昨日亲自去找寻、并写了奏报的张氏。”
皇帝两只眼睛平静的看着张洛,让她也恢复了一份冷静:
“回---回陛下。小人,昨日与刘太监、8位禁卫军将士和三十六位妇人一同进入灵虚宫。期间虽然努力挖掘,但是四处早已空无一物。”
魁梧紫袍男人立即呵斥:“你们昨天也不过找了半日,如何知道就是没有了三脚金蟾?”
皇帝也看着张洛。
张洛想起昨天那袋惨死的顶包蛤蟆:
“不知道真三公说的三脚金蟾,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宝物?我们昨天也找到了三颗半琉璃珠子,还有一只真蛤蟆被万寿山否了。如今百官进京祝贺新年,四处都亟需人手修缮。陛下又克己克己复礼、努力减轻天下负担,宫中各处都在节省花销。如果大人能够明示,我们才不会无的放矢、白白浪费人工和米饭啊?”
魁梧男人立即断喝:“贼妇人还敢狡辩!”
但是,徽宗身后的大太监并一众小太监都露出了笑意。李师师更是忍不住笑出声音来。皇帝本人努力屏住嘴角,他挥挥手、制止童贯:“张会计并非狡辩。真三公如果知道这宝物是什么形状的,也好画了图纸,再去找寻呀。”
“臣如何知道?万寿山说是天机不可泄露……”
“爱卿既不知道,万寿山也不可泄天机,可见非人臣应求之物。爱卿不如就求些别的赏赐吧?”
童贯本来是和郭仙人合计了昨天一个下午、并今天一个早上的。连讨要财权的话都还没出口,就这么给皇帝打发了,只得满脸通红的、把话题扯到他新近收复燕云七州的大功劳上。皇帝大约也很得意压制了童贯的气焰,对后面他求多多给女真人和辽国降臣赏赐的事,口也很松。
“朕会叫内廷斗原院和户部一起合计奖赏之事。我泱泱大国,便是多拿百万缗钱出来,到底无妨。”
等童贯退下去,皇帝才想起张洛也还在。他用袖子里一本小册子,拍拍张太监的后脑勺:“带张会计下去,用她的籍贯登记,给她做一张出入宫的腰牌。”
张太监才明白:自己一着急,把戏演过了头。
“下回,再要想办法拒绝童贯这等人,就别用烧房子的办法了。可惜了自家的好院子!”
“官家圣明,老奴就是是一片忠心,只要为官家好,是万死不辞……”张太监接过张洛昨天填的籍贯,又捂住了脸,还真抽泣些眼泪鼻涕来。
张洛望了一下天花藻井,心里无语。
徽宗也对张洛挥挥手:“可惜,本朝和前朝都没有女子科举出仕的先例。不过朕还是可以给张会计一个在宫内施展才华的机会。”然后他有几分玩笑又有几分认真的说:“只是下次就不好再扮死人、吓唬人了。”
李师师顿时明白自己刚才说错哪里了。她赶紧跑到张洛和皇帝之间,深深伏在地毯上,好像一朵荷花正在娇羞绽放:“官家,都是奴不好。莫要怪罪贾先生。”
等张太监打发人、叫刘太监把张洛领回斗原院小西苑,张洛才问刘太监:“什么叫扮死人、吓唬人啊?”
刘太监捂着嘴,低声说:“那乙未年、齐州济南府生的张洛,就是当年在孟皇后巫蛊案中、被杀害当行蛊工具的举子啊!”
张洛赶紧竖起耳朵。
“十几年前,先帝的废后孟氏生的公主病危。废后就求先帝准许她娘家人请了光造院的符水。可是公主还是死了。先帝悲痛之际,章大相公来奏报说,废后其实是借着为公主治病的名号,让娘家人找了光造院的道士、诅咒后来的刘皇后。还在刘皇后的床底下找到一个钉着钉子的人像,里面都是人的骨灰……”
“嗯嗯,后来刘皇后死了吗?”
突然,一支扫把照直拍下来,打得张洛一身雪。徐师傅出现在背后。
“刘皇后自然什么事也没有。”
徐太监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但是孟皇后被抄了宫室,废除后位的情景就好像昨天一样。并非孟皇后真的行了巫蛊,只是先帝的宠妃刘氏,看中了皇后的宝座;而当时的宰相大相公章惇想投靠刘氏,就买通了孟皇后的娘家不肖徒,做的扣儿。
虽然宋哲宗并不想废后,但是章大相公却把案子做成了铁案:通过郭仙人首告,证实光造院使用的巫蛊之器,是汴京第一大道观灵虚宫、冤杀了一个上京赶考的举子,并用他的骨灰制成的。其后,灵虚宫正堂太乙殿贾道人的独女贾谊,用被冤杀之人的路引和证,去参加会试,被拿了个现行。灵虚宫的罪证被坐实,宫庙被抄检,道人要么被处死,要么被流放。
“这……贾谊为什么要这么做啊?”刘太监和张洛听得两眼出神,异口同声。
徐太监瞧瞧张洛,懒得理她,掉头走了。
在斗原院的西墙背后,硕鼠道士也正趴在墙根的狗洞偷听。他大师兄踩在他肩膀上,在一堆雪后面,窥视徐太监、刘太监和张洛三个人。
“造化!既然她没死,不妨叫她自个、再刨了自个的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