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些读人,没考上举人以前,不也一样吗?”瘦出纳叨叨了一句。
“也不是。你看人家周官人这一首《兰陵王-柳》,还换了官家给的新官位呢。”胡子脸没好气的跟上一句。然后他似乎意识到这句话说错了,赶紧把脸转开。胖出纳和瘦出纳也都偷偷看看张洛。
张洛虽然不知道大家在隐晦什么,但是她心里也不平极了。李师师一二百两唱一首歌,自己是一年三两,还过劳雷死了?
顿时,贾先生本人这些年所有的心酸和委屈,流进了张洛的意识里。
她和贾先生,一样的无力:
无论自己多么努力,无论自己多么为雇主着想,都是个可有可无的小人物。即使突然失去了知觉、甚至猝死了,不过是罗圈椅子一摆。
李妈妈,刘总,也都只管抖抖嘴皮子。
张洛的脑子一下空了。
现在,她只能记得“兰陵王”这三个字。那《兰陵王》虽然是个词牌,但是真人却是极其努力的为大局奋斗了一辈子,然后被侄子一纸诏逼死,好像一条死狗。再加上一个“柳”字,画面就更凄凉了:柳枝飞絮在上,一只落寞死去、爬满了蚂蚁的小躯壳在下。
张洛不寒而栗。
她在现代自己的生活里,战战兢兢、就怕得罪领导失业回家。在贾先生这段借给她的生命里,她也必须这么窝囊吗?!只是,她始终胆小害怕。
“算了,算了,我们继续干活。”
张洛退回到案子跟前,继续算账干活。但是这账本上的总数,跟另外几本密目帐,又总有些不平。
“这有点奇怪啊,怎么就差了些?”
“贾先生,小声点。”大胡子在门口抬头小声劝:“李妈妈分姐姐们的钱,自然有些首尾的。”
张洛只能在心里“呵呵”了。
楼上曲子终了,一个穿着绿袄子,配着本色百褶裙子的小姑娘,提着一盏灯笼,咿呀咿呀的跑到账房门口。
“呀,贾先生醒了呀?李妈妈叫来看看先生。若是醒了,就和大伙一起上楼吃杯水酒搪搪雪气。说是周官人的心意。”
“多谢妈妈。”瘦出纳赶紧作揖,并扯扯张洛的背心袄子。
“周官人的心意?”胖出纳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她就差问一句:“不是说在矾楼请吃饭的吗?”
张洛也没出声,她也没胆子挣扎,只得跟着大伙、耷拉着脑袋,到了醉杏楼的二楼。
原来,这庭院里虽然是大冬天,却布置了各种纱灯,做鲤鱼形状,飞鸟形状,并各种花卉造型,给本来凋敝的草木,添上了一股浓浓的艳丽。弄得二楼对着景色开着外间的窗户,透着些冷气,倒有了一份不素的清雅。
小丫鬟打开里面的暖帘子,张洛一干人就看见,上次见过的师师姐姐坐在一副箜篌的后面。她桃花含笑的对着财务小分队点点头。
她的榻子上,右边坐着一个缠着黑色头巾,穿着藏青色冬装,别着金带的男人。虽然五官依旧精致,但是却明显过了六十岁。屋里并没有其他男客,看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周邦彦了。
张洛张着嘴,看看这位六十岁的“蓝颜知己”。
“周官人,这位就是醉杏楼的账房了。”
一个涂脂抹粉的大姐,看来比周官人小几岁的,给介绍说。她穿着鸭青色的棉服,搭配着象眼花纹宋锦披帛,坐在下手的暖邬上。她跟前的矮几上还摆着一个布荷包,塌塌的,不像装了很多钱。看来,她就是大家口里的老板,李妈妈。
周官人只是打量了张洛、女出纳他们一眼,就又转头去看李师师的箜篌了。
“这个调子还是冷了些……要再多思量一下。只可惜,以后你我就不得相见了。入宫的事情,怕很快要有旨意了。”
毕竟这地下站的,是三个女粗人和一个男粗人。周官人并不在意,只管和李师师说话。
张洛也不介意,一来、她不清楚俩人说的是什么,二来、周官人就是个六十岁的大爷:他的的谈笑,配上他的年纪,显然是装嫩。
以张洛的会计阅历来看,这周官人怕永远都以为自己潇洒倜傥,浪迹花丛,不可能当女子坚强后盾的。
她不过是对自己的幻想,有些失望罢了。
李师师侧过头:“贾先生莫要怪,我正调一个曲子呢。妈妈替我招待吧。”
李妈妈就慈祥的点点头,叫丫鬟给四个人都倒了一杯酒,又捡了几样菜,放在凳子上,让财务小分队坐在脚踏上,自己吃。
张洛觉得倒胃口。但是她怕失业,哪怕这是贾先生的日子,贾先生的工作。她还是习惯性的逼着自己吃。
等四个人好不容易吃完了、出来,李妈妈也跟在了后面,手里攥着那个布袋荷包:
“贾先生,你最近这几天一直不大好。我想着不如就回家吧。来年开春就不用上来了。”
说着,她把布荷包塞给张洛,好像里面是金山银山。
“里面是二两银子,虽然不多,可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了。”
然后,李妈妈就把手绢捂在嘴边,假装哽咽了一下。“好歹大家也一起了几年,分开还是不忍啊……”
张洛惊呆了,她在古代就这样失业了:“不是说每年三两银子的吗?”
李妈妈立即收了手帕,瞪大眼睛:“如今年还没有过,不算一年!”然后李妈妈就撇着嘴,打发人的斜着眼睛:
“罢罢罢,当年你家里可怜,求到我门上,说是你糊涂了,以为自己女人家都能科考,我才收留你的。谁成想现在倒是倒咬一口了。”
张洛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这位贾先生还有这么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