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虚河西岸,隋唐远离河畔之后,找了一处避风的坡地,便下达了全军休整的命令。
昨日一场接一场的大战,让整个死军异常的疲惫,如果不是刚好遇到冰封玉虚河,再打下去,恐怕免不了全军覆没的危险。
然而,李甲和杨明华最后的悲壮又在最后时刻挑起了所有人心中的那一把火。
所以,此刻的死军处在一种极端怪异的状态下,明明有人已经累的趴在了马背上,但那带血的兵器却仍牢牢的攥在手心里。
“统帅,已经统计完了,昨夜我军阵亡三千三百余人。大部分是武川骑兵和铁勒骑兵,至于死军八曲,数第一曲和第二曲损失最大。”伏刑上前嘶哑着声音说道。
沉默,长久的沉默。
隋唐没有说话,顾诚没有说话,所有的死军将领都没有说话。
“已经可以了,四万对四万,还是平原对决,这样的伤亡也能勉强接受,只是可惜了断后的那些兄弟们。”荀卿声音温和的接过话茬。
在认识隋唐等人之前,他是广陵荀氏的嫡孙,整日里见的最多的是那些高冠博带,谈诗,论经义的生,一个个藐王侯、傲公卿,言谈之间仿佛有着无数安邦定国的计谋。
那个时候他与他们觥筹交错,称兄道弟,也曾意气风发,慷慨激昂。
可直到今天,他才发现那份情感的浅薄与空洞,他看着李甲和杨明华为了给大军断后,踏雪高歌,坦然赴死。
其慷慨和悲壮,比之那些酸腐诗和倚红偎翠之间的相互吹捧,高下立见。
荀卿的声音很是温和,但仍不可避免的刺痛了隋唐,隋唐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轻声念叨着:“李甲和杨明华也走了。”
“狗日的野狐方正,狗日的拓跋青,我早晚要弄死他俩,给兄弟们报仇。”郭猛嚷嚷着说道。
“放心吧,不会太久的,我保证。”隋唐看着有些怔然出神的俞沐哥和方向鸣,掷地有声的说道。
此时,他已经渐渐的从悲伤中缓过来了。
“另外,李甲和杨明华的第五旅全军覆没,等我们有了可以补充的人手,我允许你们优先补充。”隋唐再次向两人做出了保证。
哪知他才说完,还没等俞沐哥和方向鸣有所反应,伏刑便又接着开口说道:“李甲所率第一曲第五旅尚有七十八人存活。”
“当真!”众人浑身一震,隋唐亦是一脸欣喜的看向伏刑。
然而,看着脸上没有半点喜色的伏刑,隋唐心头突然打了一个颤。
果然,下一刻,伏刑先是向俞沐哥抱了抱拳,然后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跪了下来,朗声叫道:“第一曲第五旅于昨夜掩护中军渡河时奉命断后,然有七十八人不遵军令,擅自撤退,致使第五旅军阵崩散,伏刑请令,执行军法。”
“你打算处以何刑?”隋唐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微微的干涩。
“斩首!”伏刑那如生铁剐蹭的声音让众人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伏刑,你疯了?”郭猛倒吸了一口凉气,当先叫嚷了起来。
其他人也都是一脸的难看,都是领兵的将领,也都知道手里这些士兵的宝贵。
不说铁勒、武川本就是自己的族人,只说死军八曲,虽然之前都是矿奴出身,但毕竟经过一个多月的训练和数次磨炼,如今已经算的上相当不错了。
譬如昨夜,几乎可以跟车师部的王帐精锐打的有来有回了。
更何况如今他们游荡在草原上,手里就这么点人,是死一个就少一个。
现在伏刑一上来便说要斩首七十八人,这谁受得了。
“一定要杀吗?”郭振沉声问道。
此时能在伏刑面前说的上话的,也就是死军里原来的老兄弟了。
“我知道你的顾虑,可是如今我们身边危机四伏,如果不用重刑,其他各曲各营有样学样,遇敌则崩,那可就不是死几十人那么简单了。”伏刑耐心的解释道。
他很少说这么多话,但既然连郭振都问了,那就说明这些领军将领对此事的看法不是一般的大,所以,他有必要将其中的利害给大家解释清楚。
郭振沉默了,伏刑说的他不是不清楚,只是感情上有些难以接受而已。
“伏刑大哥,你把他们交给我斥候营戴罪立功如何?”薛映瞄了一眼浑身有些轻微颤抖的俞沐哥,对着伏刑朗声问道。
这次伏刑没有再说话,只是坚定的摇了摇头。
俞沐哥终于绝望了,郭猛、郭振、薛映一个个的无功而返,让他的心跌到了谷底。
他将目光投向了最后一个可以帮他的人。
“顾先生”俞沐哥涩声叫道。
此时,顾诚是低着头的,自坐在这里开始,他那双苍白的手便一直摩挲着两块两寸见方的木牌,而他的眼睛也一直没有离开过手中的木牌。
直到俞沐哥的声音传来,众人这才将目光齐刷刷的停在了他的身上。
连横不在,顾诚就是死军名副其实的二号人物,在隋唐没有发话的情况下,他的意见至关重要。
“俞沐哥,我们的兄弟死了,踏雪高歌,举步向死,我想无论是你我,还是在座的其他人,都不应该让李甲在临走之后,还要背上治军不严之名,我们的兄弟,要走就走的干干净净,不留遗憾。”顾诚的声音很低沉,带着几分不容察觉的悲伤和杀意。
随着话音落下,他手里的那两块木牌也从手掌中滑出,悬在了空中。
俞沐哥、方向鸣、郭氏兄弟甚至包括薛映、袁朗、宗辽等等死军的老兄弟在目光接触到那两块木牌的时候,顿时如遭雷击。
那是军牌,李甲和杨明华的军牌。
军牌悬于浩气堂内,遗骨埋于英魂碑下,这军牌代表着死军的荣耀。
当初从御奴城突围时,因为太过仓促,所有军牌全部落在了东城营地,如今这世上拥有死军军牌的,恐怕就只剩下了他们这几十号人。
“那就杀吧。”俞沐哥终于松口了,只是尽管他努力保持着平静,但那颤抖的嘴唇仍然可以让人感受到其内心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