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规涵敷了药,又静养了数月,已经能坐起喝粥,特意搬到桫椤双树所在院落虎籍堂和安子规朝夕相处,但是此刻安子规肠胃时好时坏,反反复複。那刻他正在院内闭目养神,院内幽香馥鬱、高大桫椤双树球状绒毛花朵,突然“唰唰唰”雨点般落下,转眼地上已经积落厚厚一层,繁花落尽,桫椤双树变得光秃秃一片,黎规涵心中大骇,闭目惋惜之际,听见丫鬟哭声,飞奔进门跪禀道:“天君,夫人她已经病逝了!”黎规涵听此言,悲痛大呼一声,一股鲜血喷出丈馀,怒道:“天下最好大夫都治不了她,要他们何用?给我捉起来捕杀,一个都不准溜掉,全都替夫人陪葬!”醉风尘忙道:“天君,大夫都已尽力,诊治夫人时已病入膏肓,勿要迁怒。”

盛蹁跹问道:“天君,夫人临死有交代没有?”丫鬟以袖捂口呜咽道:“夫人突然死去,奴婢们伺候大解之时,猛然狂喊三声便魂归西天,通体蜡黄。”盛蹁跹纳闷道:“夫人病得蹊跷,天天腹泻不止,难道是肠胃之障?”黎规涵经此提醒,一拍椅柄顿时大悟道:“莫非,莫非峨眉邋遢道姑阴我俩不成?”峨眉师太恐盗学至尊武功射月神功之事泄露,故而出此下策,她也不敢再用血痕梅花之法。

安子规暴亡消息,早有人抢著告知黎泗捷,黎泗捷听闻父亲带回夫人病逝,脸色不以为然,继续和小童下棋,这时家丁通报外面有个普通姑娘指名找他,黎泗捷剑眉一皱道:“什麽姑娘,少爷不认得,速速打发她回去,我已然不再是招蜂引蝶之徒。”

家丁呈上半幅衣襟道:“姑娘自称驱蝶女,和少主有约在先,若能救治天君之症,少主要麽和她永结百年之好,要麽替她夺回《医毒篇》”黎泗捷丢下棋盘,站起身道:“我记得此事,速速打发了,哦!给我站住!速到帐房取出黄金十两给她。”家丁结结巴巴道:“黄金十两?”黎泗捷点头道:“不错!好言劝说给她,若她不走,便吊桥高起,不必理她。”

驱蝶女转眼捧著黄金十两站在无情吊桥之外,心中猛然恨此无信无义之人,决意不亲见黎泗捷说个清楚,绝不离开,他是世间潇洒男子,便更加惹得她肯善罢甘休。此刻吊桥忽然放下,俩个妇人华贵雍容而过,议论着凤凰山庄内新夫人腹泻病逝,真是命浅福薄。驱蝶女是育毒宫嫡传弟子比起江湖号称神医的庸医不知道好多少倍,寻常小病在她眼里不值一提,遂大胆拦住妇人道:“夫人在上,听两位言夫人之状,游医驱蝶女能起死回生。”

俩华贵妇人相互对视,细细打量这小女子,只见她髮鬓捆缚粉红丝带,穿一身葱心绿衣裤,内透斜纹花格衫,笑容满面,雪白腕子处露出一根红绳,觉得不过是寻常人家调皮丫头,脸色不屑道:“小丫头,好大口气,死人你也能医治活了?”驱蝶女道:“夫人患有偏头痛,每日申时发作,另一位夫人患有脚疾,夜晚凉时隐痛难忍,是也不是?”俩夫人瞪大眼睛,其中之一东娘不由佩服道:“一点不假,我们俩人纠缠此病多年,由此可见小丫头确实有些本领,我俩人奉命本意到龙爪塔墓地张罗事宜,此刻请你随我俩人先去拜见天君,医好了重重有赏。”

黎泗捷素服勉强来弔唁灵堂,撇见俩位夫人带著素衫小姑娘返回,仔细一看竟是貌不出众驱蝶女,心中不爽,拂袖而去。驱蝶女到了近前,谨慎施礼说明来意,黎规涵派人打开棺盖,扶坐起安子规,驱蝶女沿著膀胱经轻揉,待揉搓至发热,袖中掏出银针数枚,背部分别穿入心俞、肝俞、直至足俞穴道。转眼间安子规稳定了呼吸,驱蝶女诊治微弱脉搏,摇头拿出丸药和其他药草磨碎,配置成清肠剂给她灌下,抬头对黎规涵道:“老爷,夫人病情控制住了,她肠胃烂如破絮,不能再腹泻,以生肌化腐,固本培元为主,等她醒了,切忌不得搬动。”

黎规涵长出一口气,缓缓打量眼前不起眼女子问道:“丫头,你替我妻子起死回生之恩,我愿答应你任何请求,不管要什麽奖赏?”

那命大福厚安子规悠悠睁开眼睛,过了两天能开口说话,黎规涵喜不自禁趴伏在侧伺候,问道:“夫人,醒过来了!”安子规慢慢道:“我仿佛做了个梦,恍惚之际到了阴曹,又恍惚遇见夫君前夫人,拉扯住我说了一番掏心窝子话,以前她每天蹲踞在屋角,幽怨眼神看著我,不说不动,怪瘮人,而今和她閒聊了会子,姐妹俩竟然很投缘,只是我不忍再住在屋内看着凄清惨像,我想搬到原来我俩初遇小溪旁茅屋里,那裡清清淨淨,就属于我俩,我像安稳渡完最后时光。”黎规涵颔首答应著替她捧来洗肠汤,亲手用布在腹部轻轻擦拭。

黎规涵知道她秉性一向醇厚,若不是有天大不愿和委屈,绝不能说出此番话。担心她回到虎籍堂看到桫椤双树繁花突然落尽伤感,便把她安置在流梅堂内,驱蝶女和府内下人日夜照顾着他更放心,安置妥当,黎规涵安慰她道:“夫人先好生养病,等你病情稳住,凡事我都依你!”安子规目光涣散点着头,闭眼昏昏沉沉睡去。

黎规涵走出灵堂,让人请了道士打醮,超度先前夫人亡灵,又让僕人唤来儿子,俩人默默无语敲子,黎泗捷屡次抬头瞧见父亲眉头紧锁,猜想他是因为担忧安子规病情,而安子规不是黎泗捷亲母,不便开口说话。父子俩人对弈到傍晚,难分胜负,黎规涵命人取来酒菜,琼浆佳酿绿腊入口香醇,父子俩人依旧相顾无言对酌,直到酒酣耳热,黎规涵清咳一声道:“泗捷,你年纪已不小,今后有何打算?”黎泗捷听罢停下筷箸道:“孩儿听凭父亲做主!”黎规涵道:“如此也好,为父与你牵线,你今后要好自为之。”

父子俩脸色和缓又闲叙了数语,黎泗捷酒醉有些晕眩,拉门唤来东娘,东娘搀扶起他沿廊柱回去,到了居地“白门寮”,不料庭院内却张灯结綵,灯烛火红如炽,穿著红罗裙碎花锦衣驱蝶女看见他迈入院门,手撩红盖头圈椅上起身笑迎道:“相公你回来了,快些进来吧!”

黎泗捷酒醉后略有些清醒质疑道:“谁是你相公,莫在我白门寮胡闹,拿了钱快走!”驱蝶女质问道:“相公,难道公爹没有向你提起我俩今夜成婚之事?”黎泗捷摇头道:“不曾听说,休要胡闹,我即刻要歇息。”驱蝶女笑道:“公子要睡我便来伺候你,稍等我俩拜天地。”黎泗捷从心底升腾怒火,上前一把推倒驱蝶女道:“再胡言乱语我便不客气了,来人,给我把诬赖野女人轰了出去。”驱蝶女踉踉跄跄站立不稳,跌倒在厅堂地上道:“我俩先有诗媒在先,彼此真心暗表,后有你父母之命,我愿意唯命是从,你不履约就是不信不义,你不听从父命就是不忠不孝,我救了你母一命,你爹他都言而有信,你做儿子反而大大不通情理,乃是宋朝罪人。”黎泗捷跨步出门挥拳打她道:“世上还真有你这般女子,不知羞耻粘住我不放,谁要你救那妇人,她和我又有何相干,若不爽快离去,拳脚仍然此后。”驱蝶女反身侧起,揪扯住他衣领挺身用重量坠在他身上,两人撕扯在一起。

突然听得白门寮外一声断喝:“混帐!”黎规涵入门开口便道:“蝶儿姑娘精通医术且是育毒宫嫡传弟子,龙神婆和我凤凰山庄世代通好,曾有连血脉之谊,此番不但送你姊妹金银花要我重新站起来,而且妙手回春治好了你姨母的病,我答应了她的要求,而且你之前也和她有约,男儿汉怎好出尔反尔?”

驱蝶女起身施礼道:“公爹说得在理,并非我要厚著脸皮赖你成婚,黄金十两我已退给公爹,算作我嫁妆费。”黎规涵道:“姑娘此话不错,你这败家子,家中有多少黄金十两随便花掉?这些都是你爹爹多年苦心积攒,如今看见驱蝶女姑娘懂得持家,我心中更是宽慰,如此便这麽定下,从此以后蝶儿姑娘要好好管束管束你。”

黎泗捷腾地站起来道:“姑娘,你要杀筑千悔是吧,我这便去替你把他人头提来。”驱蝶女看见他滑稽模样,突然噗嗤笑出声道:“姑娘现在不想杀我师兄了,即便不杀他,他早晚也得死,《医毒篇》虽是毒药名篇,但是和我终身大事比起来又算得了什麽?我偏是要做你名正言顺妻子,不管乐意不乐意,反正是上辈子欠定我的。”黎泗捷不屑斜楞起两眼,撒腿要往院外跑去。黎规涵怒喝道:“逆子哪里都不准去,快些随丫鬟婆子跟媳妇拜天地。”略停顿缓和颜色又道:“今天乃是你俩大喜之日,我本不是拘泥小节之人,这样吧,你俩冲着我一躬,其馀俗套慢慢操办吧。”他惦记安子规病情,等俩人被捆绑着朝他鞠完一躬,带着笑意转身匆匆走了。

驱蝶女摸着他前胸抿嘴环顾四周偷笑道:“如今我是正妻娘子,这裡好是好,就是装点花哨了,取名白门寮倒是有些意境,可惜寓意不吉利,明天我就把它重新佈置得素雅温馨些,再重新取名香榭堂,我要在此处加个长琉璃厅廊,两侧摆满姊妹金银花。”说著得意拿手比划起来。她回眸看见黎泗捷紧蹙眉头不语,并不清楚他突然想起月夜,略微歪着脑袋笑道:“相公,若勉强不得,等到婚期满月,我俩便分院而居,我在香榭堂隔壁相中个庭院,命人装修粉饰一番,取名嘉恩堂,院牆之上加道迴旋廊梯,如此一来,更是利于我俩互不打扰,我练我的药,你喝你的酒。”驱蝶女依靠着公爹撑腰,气势上便压倒了黎泗捷,挣脱捆绑兴奋指挥起一旁喜事婆子道:“少主喝醉了,你俩搀扶起他,跟我即刻拜花堂,都要面带喜色看着我俩拜天地入洞房……”黎泗捷涨红脸道:“如此……你跟那贴狗皮膏药有甚麽区别,粘住便撕不下来,宋朝妇孺难道不熟悉三从四德,姑娘是否知道世上有羞耻二字?”驱蝶女肃然稽首道:“宋朝皇帝在上,我遵守世间恩情礼义信,廉耻二字你先摸著胸口捋捋清楚再盘问我,我随便你不放在眼裡,可是你爹魔域天君也能不放在眼里?”黎泗捷被她辨的哑口无言,只得闭上眼,任一般婆子拉来扯去,按头推肩与她拜了天地入了洞房,驱蝶女欢欢喜喜赏了众婆姨,让她们连夜张罗佈置嘉丽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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