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盛,几人不得不寻了一处山洞避雨。 张成岭小小年纪便屡经变故,神色恹恹地坐在地上,拉着季沉的手不放。 “高伯伯,高伯伯他……”张成岭苍白着脸,惊惶不安。 季沉安慰着拍了拍张成岭,只道:“节哀。” 谁又能预料到,一生严明守正的高崇,竟死于阴诡算计之下。 “成岭,”周子舒本就不甚会安慰人,只是掏出一只油纸包,“先吃点东西吧。” “谢谢师父,”张成岭接过烧饼,转而分给季沉,“季姐姐吃。” 季沉笑笑接过,顺了一把张成岭头顶软毛,“好成岭。” “对了师父,温叔呢?” 周子舒看看山洞外,“他在外面,我去找他。” 山洞里只剩下张成岭安安静静地啃烧饼,还有季沉在一旁恍恍惚惚神游天外。 “季姐姐……”张成岭啃着啃着烧饼,眼圈突然红了起来。 季沉侧头看去,“傻小子,怎么又在掉金豆?” “高伯伯是好人。”张成岭没头没脑地道出一句。 “高盟主刚正守阿,”季沉顿了顿,轻声道,“我相信的。” “可是为什么会死啊,”张成岭哽咽着,手中紧紧攥着衣角,“爹爹和高伯伯,他们不该死啊。” 未等季沉再回应,张成岭又彷徨迷茫起来,喃喃道,“他们生前总是要我坚强,我原以为只要长大成人,自己自然而然就会坚强起来。可现在好像不是这样……” “我的家没了,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要直面生死。” “季姐姐,我……”张成岭抱住双膝,无措地看向季沉,“我好像有点怕。” “死亡嘛,人都会怕的,”季沉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张成岭顺毛,“即便是你师父我们,也会怕的。” “我们都是在十几岁的年纪,开始试着杀人,你师父还是半大孩子的时候,就已经为了四季山庄开始杀敌了。” 张成岭道:“师父与我说过的,那季姐姐你呢?”你的身体这么虚弱,也会杀人么? 季沉轻笑,“我那会儿还没这么废,上马提刀家常便饭。” 目光渐渐变得悠远,望尽洞外的连绵雨幕。 “我爹是在我十七岁病死的,就在西北边境,雁平关。” 老头子临去时,死死地盯着季沉,眼周边缘的灰白色浑浊渐渐扩散,短短九个字便用尽了毕生气力。 “我要你发誓……誓死守国。” 季沉道:“我发誓,誓死护国,天地共鉴。” 季老大人这才安心合眼。 “我爹新丧,边关外便生了乱,哪里来得及为他哀哭一场,”季沉继续絮絮叨叨,平静下来讲述着,“我磕了三个响头,就提刀杀敌去了,那是我第一次正面迎接死亡。” 说着说着便笑了,“一天一夜下来,半夜偷偷抱着树吐得死去活来,没出息死了。” “你师父,温客行,还有我,”季沉轻声道,“直面生死,都是为了保护身边的人,为了活下去。” “一旦有了这个念想,死也就没那么可怕了。” 张成岭许是愧于揭开季沉伤疤,脸红道,“季姐姐……” 季沉浑不在意,道,“你瞧,我与你师父,都是从小孩子走过来的。” 伸手忍不住揉了一把头顶,“成岭一定会破茧化蝶的,只是你的壳比其他人都要硬,需要更长的时间琢磨。” 此番下来,也就能够翱翔了。 张成岭抬手狠狠抹去眼泪。 “话说成岭,”季沉神色古怪起来,“你有听到吹哨声么?” “并没有。”张成岭摇摇头。 怎么自己耳朵里全是惹人烦的哨音。 “啪”地一声,季沉手中的油纸包掉落在地,整个脑子忽然钝钝的,难以沉下心来思考。 一阵阵尖锐的哨音穿透季沉耳膜,扰得人心神恍惚。 张成岭忙关切道:“季姐姐,你怎么了,你还好么?” 不大好。 “许是脑子进水了,”季沉头晕得厉害,看向张成岭的眼神愈发迷离恍惚,“大概是淋雨的缘故,成……成岭别怕。” 张成岭惊了一瞬,随即探向季沉额头,确认人没起烧才放下心,又有些疑惑地挠挠头。 没发烧啊,季姐姐怎么胡说呢。 脑子怎么可能进水的。 “成岭啊,”季沉

的脑袋沉重得抬不起来,咬住舌尖使自己清醒一刻,“我若是做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就……就用刀捅我……” “你……” 她开始无法集中注意力,脑子里有片刻忘了眼前的少年叫什么名字,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喊不出声。 肢体被哨音支配着动弹起来,同手同脚地朝外走,好在被张成岭紧紧拉住。 张成岭到底没敢用刀捅人,只是在季沉指尖上割开一个小口子,大声喊着,“季姐姐!师父,温叔,季姐姐出事了——” 痛感唤回了季沉片刻神智,她脑子里还在迷迷糊糊地大喊完蛋。 这不是脑子进水,一定是进浆糊了。 季沉心底已然生出不太妙的预感,连连嘱咐,“成岭,可别让我跑了。” 张成岭闻言吓得脸更白了,拉住季沉的力道更大了些。 猝不及防,脑门一痛,带着极大的力道和冰寒的劲气。 季沉眼前的灰蒙蒙立时退散,山洞内豁然开朗,五感顷刻清明起来。 “真是作死。” 季沉抬眼望去,除却焦急的周子舒与温客行,迎面而来的是负剑的叶白衣。 “前辈……” 话音未落,脉门陡然被扣住,引来叶白衣阵阵冷笑。 “你是有多招人恨,前日还是半成品的虫子,今日便成型了,”叶白衣毫不留情地骂着,“季家的小丫头,你又去招惹谁了?” 季沉心底一凉,心虚道,“我是遇到了那人,不过没接触到她,就骂了她几句……” “寻常人遇见蛊师恨不得绕道八丈远,你倒好,还和人家骂起来了。”叶白衣嘴上骂着,一掌下去拍得季沉连连呛咳。 历经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季沉咳出一口血夹带着一条虫子,正在地上绕着弯地爬行。 “这虫子……”季沉仔细端详着,半晌憋出来一句,“真肥。” 叶白衣嗤笑一声,“心还挺大。” 随即一道劲气甩袖而出,虫子立时化为一滩血水。 “这是……”周子舒瞳孔微缩,“蛊?” 季沉恢复了些许精力,点点头。 “如此便解了,这么容易?”温客行怀疑地看向叶白衣。 “刚刚成型的蛊而已,”叶白衣瞪着温客行,嘴上骂得更欢了,“小蠢货,你以为谁都像你那么废物,武功不行,脑子也不好使?” “老怪物你!”温客行瞪眼。 “温叔,你们……你们别吵啊。”张成岭哪里见过这般阵仗,弱弱地在一旁劝着,还时不时地拉着周子舒的袖子。 “前辈,老温,这大雨连天的,你们就别斗鸡了,”周子舒头痛劝道,见两人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又将张成岭从身后拉出来,“成岭,这位是叶白衣叶前辈。前辈,这是小徒成岭。” “傻了吧唧,一代不如一代喽。”叶白衣十分不客气,将张成岭挤兑得满面羞红。 温客行稍稍安定下来,一闻叶白衣蹦出来的话便呛了回去,“我家孩子再傻,也总比那些张嘴就不说人话的老妖怪强多了。” “你家孩子?”叶白衣挑眉回敬,“怎么,你也是四季山庄的人?” 温客行一口气险些没上来,有口难言简直想将叶白衣拆了下酒。 “前辈,叶前辈,”季沉一后退将将注意到被摔进来的麻袋,忙岔开话题问道,“这里面,是何物啊?” 叶白衣乐了一声没有说话。 温客行也问道,“老怪物,那里面是什么玩意儿?” “你希望是谁呀?”叶白衣满脸挑衅。 “你。” 温客行生硬地挤出一抹微笑。 “你希望是谁那就肯定不是谁咯。”叶白衣慢条斯理地回击,一副悠哉哉的模样委实欠揍。 温客行火气上涌,“你个脸比小白脸还白的□□精老妖怪!” 叶白衣嘴皮子更加利索,“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敢跟我斗,出去?” …… 周子舒不再拦着,默默后退远离战场,与季沉站在一处。 两人一脸无奈,一脸惊奇。 “还能这么玩。”季沉看得新奇,津津有味地观战。 周子舒问向季沉,“以你的功力,可有胜算?” 你骂得过么? “承蒙厚爱,甘拜下风。”季沉认怂十分之干脆利索。 骂不过,根本骂不过。

“好成岭,”季沉笑眯眯地拍了拍张成岭,指着地上蠕动的麻袋,“且去瞧瞧那里到底是什么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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