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有谁的眼睛像漩涡,看一眼就能被吸进去,那一定是孟娘娘。
崔珩现在就有这种感觉,如梦似幻,做梦一般的不真切。
她不知道周亦昶是什么时候到的,不知道自己是何时被两人带着坐上第一排中央的观众席的,也不知道戏是什么时候开场的。
她只知道自己又把这出才子佳人戏看了一遍,连带补齐了上次没看到的部分。
崔珩把戏捋了一通,故事是这样的。
清末民初,政权更替,时局动荡,周家老太爷无辜获罪,满门下狱。周家公子在外留学躲过一劫,当他知道这个消息时,早已物是人非。几年后,故土改天换地,周家公子带着家仆重归故里,誓要追查当年往事。这不查不知道,始作俑者竟是同住一条巷子里的程家太爷。
要说这程家与周家一直往来密切,程家小姐与周家公子更是青梅竹马,甚至有过婚约。周家落罪之后,婚约就作罢了。程家小姐虽然穿旗装,梳发髻,却是一位接受过新式教育的进步女性。就是她偷偷写信告诉了周家公子周家惨案,还给他寄了些钱财。
隔着满门血案,周家公子纵使心有不舍,也不可能为了程家小姐放弃复仇。他明面上与程家小姐断绝往来,私下里却托朋友关照。又是一载春秋,周家公子不仅从读人变成了商人,还成功吞并了程家大半的商业版图,程家气数已尽。程老太爷在与周家公子见过最后一面之后,自尽而亡,程家小姐也失踪了。
不久之后,周家公子找到了程家小姐。此时的小姐已经剪去了大半头发,在周公子友人的帮助下进了一间学校教。故事到这里,要是周程二人不计前嫌、破镜重圆,虽然俗了一点,结局倒也圆满。可襄王有情、神女无意,二人共同度过了短暂的美好时光过后,程家小姐再次不告而别。
当周家公子再次收到程家小姐的消息,已是那封诀别信。原来早在周家公子留学期间,程家小姐就已经瞒着家人投身革命。她深知家族腐朽,更知大厦之将倾,时代的悲剧让她一无所有,也让她更加奋不顾身。
崔珩心想:“原是我肤浅了,猜错了主角。”
“有什么感想吗?”谢安问道。
又来?崔珩汗颜,她只能硬着头皮说道,“俗套的开局,欧亨利式的结尾,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说得好”,谢安赞许地点头,又问道,“那你知道后续吗?”
“还有后续?”崔珩一下子来了兴致。
“周家公子死后,跟着他的老仆接管了周家产业,建国之后几经沉浮重组,成立了现在的周氏集团。”谢安接着说道,“其实当年周家和程家的恩怨并未结清,程老太爷当汉奸之事暴露后,族中人为了声誉将他私刑处死,对外谎称是悔罪自杀。”
“老周家的声誉也并未挽回,周家公子死的时候还因‘汉奸世家’被戳脊梁骨。直到这出戏广为传唱,才渐渐堵住了悠悠众口。”
崔珩似懂非懂,“所以这故事是真的?”
谢安点头,“差不多,戏曲总是美化过的。”
美化的那一部分,是关于程家小姐的。
“程家小姐不知何故一直没入轮回,我们在地下找过,查无此鬼。我们怀疑跟近期几起事件有关,对方是冲着周家来的。”谢安指了指台上谢幕的周亦昶说,“只是此周家并非彼周家,这件事情与他无关,他是无辜的。”
崔珩一副“你骗我的吧”的表情。
谢安非常坦然,大有一股不信你自己去查的架势。孟娘娘手里拿着一杆旱烟袋,不吸,就喜欢磕在桌面上敲着玩。她察觉到崔珩给过来的视线,补充了一句,“说得都对,我补充一个细节。”
她说,“程家小姐当年离开的时候,肚子里还有个孩子。”
崔珩脑子一抽接了一句,“孩子是谁的?”
此话一出,三人同时沉默了。
“好问题!”孟娘娘敲了敲烟袋,指着谢安说道,“我觉得是周家公子的,他觉得是周公子友人的,你站谁?”
“啊?”
许是崔珩的表情太过于精彩,孟娘娘又说到,“我再补充一个细节,你谢大人不好意思说,其实程家小姐是从周府里逃出去的,青青紫紫一身的伤。”
信息量太大,打得崔珩有点猝不及防,她把头埋在桌子上,心里默念了好几声“程家小姐对不起”,抬头以一种非常怪异的表情跟孟娘娘对视了一眼,说,“我站你”。
谢安手上的茶杯不轻不重地落在了桌子上。
“非礼勿言,说正事。”他说,“以程家小姐的性格,不太可能在人间作乱,我们怀疑是她腹中婴灵所为。”
孟娘娘拿烟杆去挑谢安拿杯子的手,她说,“谢大人此言差矣,孩子是谁的,这件事很重要。”
崔珩看看谢安,又看看孟娘娘,索性转过身来看戏台子,顺便给自己倒了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