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皆披素,无人敢开怀。

老皇帝死了已有三天,今日该开正城门迎新君了。朝之重臣拥着三位阁老站在老人身后,一行人顶着九月底已有些寒凉的风站在城门之上。

今儿个早上才来了战报,继安远关之后落月关、定北关、居安关,三个重地接连失守。镇守其中的将领全部被杀,尸体悬于关门之上三日风吹日晒。这样的消息,被几个阁老不得已捂得死死的,不敢放出一点风声。先帝刚去,新帝还未登基上位,这种凐灭民心的话说出来,国之根本也许都会遭到动摇。

幸好的是昨夜接到了太子殿下的信,今日便会到来。阁老们才能略微放下些忧思,再把目光转向朝中留守的武将时,他们又禁不住提心吊胆起来。无他,只因剩下的将领实在是太少了。不是早已致仕的老侯爵,便是才被点封为将领的黄毛小儿。这样如何才能夺回并撑起被夺走的三关?

三个阁老之中最为年长的一位——也是率先鉴定圣旨的那位老学士,心里暗暗打起了边鼓,他近日来一直有着疑心,这太子究竟是否便是先帝册封的那位呢?当时迫于时势,他不得不承认了圣旨的真实性,可是再细细一想,从先帝故去再到他们到来,处处都充满了疑点。想到这里,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站在他们前面的老人,当时可只有他在场,圣旨是真是假也该是这个人自己知道了。

很快,老学士又放下了心中所想,因为他远远地看到了已抵达京郊的太子一行人。

那是一只精简的队伍,无华丽的仪仗,也无跪拜的人。只有二十来人,簇拥着一辆马车向城门方向缓缓而来。

小半个时辰不到,那只队伍便到了城门脚下。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掀开车帘,一个身着玄色的高大男人迅捷的从车上走下。

是......恭王啊。老阁老深吸了一口气,高声唱道:“恭迎——陛下。”

卫从容听到老人嘶哑的声音之时还有些怔愣,他抬起头看向那被素白旌旗遮挡住的湛蓝天空。

今日晴,天光大好。阳光透过素纱照射下来,生生刺痛了他的眼睛。眼前的朱红色城门端庄简朴,据说有九百九十九斤重,曾是太1祖当年一穷二白之时倾举国之力建出来的,平时城里根本不开此门。男人垂下了眼眸,手上暗暗运起内力,轻轻一推,便打开了这扇门。

正门的打开,昭显着一个朝代的逝去,也预示着一个朝代的开启。两边临街的平民百姓皆跪下向他行礼,平日里需要礼遇再三才肯理会他的老臣也俱都恭敬下跪。城中人摄于他的威压,谁也不敢开口发出一点声音。

寂静,永恒的寂静。卫从容从未有这样一刻,如此快乐。他抬手抚了抚胸口处,往日空荡荡的地方如今开始饱胀着叫嚣起来。

他四处看了看,忽然又觉得少了些什么,这种奇怪的感觉在快乐、满意之间带出了些空虚。似乎心底有个声音在不断搅闹着,不该是这样的!还少了东西!

手下牵来了一匹骏马,卫从容便放下了手,将思绪暂放一边。

此时,他站在城北已是能看见最中央的华丽宫殿,那是生他养他的地方,是他最熟悉也最痛恨的地方。

骏马疾速飞驰,宫门远远地,缓缓打开了。

卫从容微微勾起唇角,他清楚的知晓,自己终于——得偿所愿了。

新皇登基的消息终于在几天后传到了塞北,边疆的小镇里,一个年轻男子气红了眼。他一把夺过那薄薄的信,不可置信地来回看了五六遍。待确认那上面每一个字都写的是这个让他痛彻心扉的消息时,男人终于脱力地跌坐在地上喃喃出声。

“不、不可能......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他自言自语,涕泗横流,又哭又笑:“不是真的.....”

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侍从慌忙握住男人的肩:“殿下,殿下!您听我说!”

“我败了!一败涂地!”男人颤抖不已,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侍从便要向外跑。其余人连忙追出去,将他扣在地上,李清夷看了状似疯狂的年轻人一眼,暗暗咬牙,走上去便是一个响亮清脆的耳光。

那一掌打的还在大喊大叫的年轻人骤然没了声儿,他哆嗦着嘴唇看向侍从,泪水不断流下,滚落在肮脏的土地上。

“殿下,清醒一点!” 李清夷心里怒其不争,却只能好声好气地劝慰着。他冷眼看着元太子小丑一样的作态,嗤笑不已。

“殿下!您应该自重!” 老侍从痛心疾首又无可奈何地劝道:“他卫从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硬是改了圣旨,即使他登了那大宝之位也是用见不得人的手段来的。您是正宫皇后娘娘所出,陛下倾心教导二十余年的储君,即使现在因着些阴私落魄了,也绝不该摆出这样的样子。您这样,叫娘娘在天上如何安心啊.....”

侍从一把年纪,曾经跟过元后,如今看到太子这般不争气的模样不由得也感上心头,哽咽道:“殿下,求您仔细看看局势,三关才失,新皇刚立,一切都还未尘埃落定。您还有机会东山再起啊!”

李清夷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许是他们眼中的失望与期盼太过沉重炽热,年轻男人渐渐放松了身体,瘫软在地上,无声地哭着:“刘叔.....明庭.....他负了母后.....他负了母后啊!”

“母后临终前的话,他全忘了。我曾以为即使这位子到不了我身上,也该是同为嫡子七弟。谁能料到,他竟然直接.....” 年轻男人抬手遮住了红肿的眼眶,心里一阵警醒,轻声说道:“对不起,我省得了。是我——是我魔障了。”

他抹了一把脸,神色终于清明下来,几人终于放下心来。李清夷将他拉了起来,老侍从上前爱怜地替男人掸去肩上和衣摆上的落灰,“殿下能想通,再好不过了。现如今我们也不是一点优势没有的。”

“是,我们还有高家军。”卫从徵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还好虎符是在我这里的。刘叔,烦请你带着虎符跑一趟吧。”

“是,” 老侍从接过装着虎符的小锦囊之后又有些犹豫道:“那您.....还会不会都城了?” 逝去的毕竟是亲生父亲,哪怕他作为再混蛋,于情于理都该回去吊唁一二的。

“回去?” 卫从徵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冷笑道:“那里还有我的位置吗?陛下可巴不得我死。”

“可是——” 老侍从还想再劝,却被男人一个手势制止住了,只听他又问道:“这几日浑浑噩噩的,也忘了问,母珠究竟在何人手里?”

“在温述秋的手里。” 李清夷此时也不再隐瞒,直截了当地说了:“他将珠子藏的太深,躲过了所有人的搜查。”

“温述秋?” 卫从徵仔细想了想,“那不是卫从容的庶子吗?他们父子俩在打什么哑谜。”

“线人说卫从容取了温述秋的血之后便将他放了,从此再不过问。” 李清夷略略一思考,又道:“应该是决裂了。”

“现在那温述秋怕是肠子都悔青了罢?卫从容除他之外再无其他子嗣,若他们父子关系稳固,太子之位定是落在他头上没跑的。” 卫从徵嗤了一声,又摸了摸下巴:“取了血?莫非我们得到的消息是错误的,母珠解不了天道石的毒,他的血才能?”

“不清楚,现下我们也没法腾出人手去寻人。”李清夷忍不住问道:“您一直说的天道石究竟是存在何处?”

“我不知道。卫从徵看了他一眼,指了指他们脚下的土地笑道:“或许就在这里,谁能猜到呢?”

天道石的威力平头百姓或许不知,他们这些终日混迹在顶层圈子的人却一清二楚,能瞬息之间便移平整个镇子的好东西,若是得不到....也只有毁了比较安心。卫从徵走出了屋子,眼前是一片一望无垠的灰白色沙漠。

他不由得回忆起了幼时的那一天,尚且年轻的四皇兄从宫外带回来了新奇的玩意儿,邀父皇去了跑马场。他年幼无知,偷偷跑到了那个荒凉的郊外,看见父皇和皇兄都在马场几里外。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晴空万里,忽然间天摇地动,一朵小小的云在跑马场升起,他被震晕了,等他醒了再去看的时候。

偌大的马场早已是一个巨坑了。

这样的力量,卫从徵怎肯善罢甘休?他一直在追寻着恭王的步子去寻找天道石的秘密,现如今终于碰到了,只要掌握了它,东山再起便不是说说而已。只不过,在做这些之前,他要给自己一个光明正大的名头。

“吩咐下去张贴檄,准备登基的事宜。”年轻的男人沉声道:“朕才是唯一的正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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