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其实饮恨真人想要清风寨二当家的替他做的鬼祟勾当本自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情,只消一张亲笔写下的画押口供即可,反正二当家的陀陀她是个女人,因为道法不精一不小心被他擒住严加逼问,总也是个能敷衍得过去的充足理由,再加上这半年来镇江府里的官差衙役确是三天两头的自镇江边上打捞上来三五成群的溺水民夫,说是为了贪图那三件被贼人渡船时一不小心掉进江心里去的皇纲寿礼,连当地官府都信了,赵玖儿他没有理由不信,只要赵玖儿他将这件事情信以为真了,一道令牌发来镇江,一切就不了了之了,只是赵玖儿他,这一次可要在他叔父跟前狠狠栽个大跟头了,这却倒着实是件让他心中十分抱歉愧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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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恨真人在将清风寨二当家的亲笔画押的供状派镇江府公差快马加急的送去杭州城中之后,在镇江城内却是一刻也不及耽搁,吩咐云深云瑶在客栈之中急急收拾收拾包裹行囊即一个翻身上马直奔东海之滨的宁波府而去,虽说是这宁波府产的糯米汤圆在江浙一带名声很大,但是饮恨真人这一次千里迢迢的赶去宁波城里,可当真不是为了那一碗晶莹剔透的桂花汤圆去的,只因那宁波府离象山不远,而象山脚下又松竹掩映着一座梵音飘渺香火旺盛的千年古刹护龙寺,他这一次却是存心要去护龙寺中好生拜会一下寺中住持大师觉远法师去的……
三人一路上飞花烟雨风尘沾衣之后,终于来到这落花纷飞,烟柳叠翠的象山脚下,山脚下一条曲径幽深的青石小路,小路上三两成群的善男信女,凡夫香客,那护龙宝刹的山门终年都是敞开着的,寺中住持大开方便之门,山门外几个小和尚正在一心一意的低头清扫山门前青石阶子上的几许残花败叶,其中一个小和尚抬头一看山门外来了三个道士,心中看似是稍稍有些好奇,“咦,道士拜菩萨,千古奇谭,喂,那几位小道长,即是来拜菩萨,那香炉里的三柱栴香可是断断少不了的,”小和尚嗤嗤笑笑,“怎么,进寺不上香,敢则是来化缘讨饭吃的吗?”
“小师父,贫道只是昔日里和觉远大师他有过一面之缘,今日闲来无事,特地前来拜会他老人家一下,哪怕只是一起喝杯清茶也好,”饮恨真人在山门前客客气气的施了一礼说,“还请小师父你辛苦辛苦,进内替贫道好言通报一下。”
“嗯?师父的老相识里竟然还有道士?”小和尚一脸摸不着头脑的边向山门里飞奔边低声咕噜着说,“哼,素日里连清风观中的小道姑都不许我们理,自己的老相识,却竟是个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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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和尚一路飞奔进山门去片刻之后,只见护龙寺住持一身袈裟披挂的亲身迎出山门外来,“哦,枢密暗使屈尊下驾小小山寺宝刹,老和尚我有失远迎,还望千万恕罪,恕罪,”觉远禅师一脸慈眉善目的躬身将饮恨真人和云深云瑶好生让进寺中前堂里面,四人在香案前相互客客气气的恭维客套了几句之后,觉远禅师终于开始不可思议的开口询问饮恨真人,“杭州城相距宁波府不下五六百里之遥,敢问暗使此次只身一人前来宝刹之中,究竟是为何事?”
“禅师严重了,”饮恨真人听了之后脸颊上自然而然的瞬间显露出一丝清冷微笑,“这上清观虽是皇上敕建,但是平日里却本不管辖什么军机情报,”他说,“若说是细作眼线,在杭州城里自来是以城西玉净观为上,而贫道也只是和赵玖儿有些私人交情,枢密暗使的名分本无甚紧要,赵玖儿本不必如此在禅师这里大肆招摇,”他淡然笑笑,“因此上禅师不必惊慌,禅师虽然俗家是契丹人,但是现下贫道最关心的,却反而不是禅师你,而是护龙寺中那只被奉为镇寺之宝的大海螺,敢问禅师,那只大海螺,现下还在护龙寺之中吗?”他问。
“奇怪,真人平白无故的,怎么一上来就冲着那只寺内供奉着的大海螺来,”觉远禅师听了之后忍不住一脸疑惑的笑问他说,“敢则是杭州城中海螺成精,犯下什么欺天忤逆的大案子了?”
“不瞒禅师,半年前杭州城西长清苑中七日之内无故失踪三十余处子之身的待选采女,听苑中女孩说,几日前仿佛在苑中见过一只铜盆大小的五彩海螺,海螺上红云紫气,斑斓笼罩,只一瞬间即在苑中消失不见,杭州城中的官差衙役自是以为那些女孩子因为惊吓过度看花眼了,但是贫道是有道法之人,自是能够察觉到苑内些许飘散着的混元仙气,贫道在灵隐寺七层宝塔顶上以天眼查探,自是能够远远看见护龙寺后院伏龙塔上那一丝若隐若现的仙灵之气,只是七日之后,那股仙灵之气却忽然失散掉了,敢问禅师,那只大海螺现下却到底还在不在宝刹之中,”他问,“事关重大,还请禅师你千万不要打诳语欺瞒贫道,贫道这里有礼了……”说话间,饮恨真人当真躬下身子向觉远禅师恭敬施了一礼,此礼是俗家之礼,身为修道之人,这等躬身抱拳之礼,是连在皇上跟前都无需施的。
“真人不必多礼,出家人不打诳语,”觉远禅师见状赶忙伸手将饮恨真人双手托扶起来,“想必真人不知,这护龙寺虽然现下是觉远身肩住持之位,但是这后院中的伏龙塔,年纪却还没有真人你大,”他说,“即是真人面前不打诳语,贫僧也没必要隐瞒真人,这护龙寺后院中的伏龙塔本是十六年前东海龙王手下一个名叫横水南琴的海豚将军所建,建成之后即将一只五彩斑斓的大海螺壳子供在这座七层伏龙塔中,寺中僧众十六年来只是在前殿经堂之中替那塔中的大海螺壳子每日里念上一百遍伏龙经,唱上一千遍伏龙咒,除此之外,对这伏龙塔也就不再过问的了,贫僧一介凡夫俗子,肉眼凡胎的,难以知晓东海龙宫之中私事,更是从未打听过塔中那只大海螺壳究竟是何来历,这横水将军十六年来本自是日夜在寺中后院那座伏龙塔中闭关打坐,轻易很少显现真身出来,但是据贫僧所知,这横水将军隔个三五年的也会自伏龙塔中出来前去舟山上的普仁寺中清修上十天半月的再回转护龙寺中继续闭关打坐,”觉远禅师说到这里不自觉的低头犹豫不决了片刻时辰,仔细思量琢磨了一番之后,终于失口承认,“半月之前这横水将军却是曾将塔中海螺随身携着离开了护龙寺中,”他说,“但是自此之后,将军他和那只大海螺壳子即再也未曾回来护龙寺中,贫僧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觉远禅师思忖间默然摇摇头说,“真人若是有心,那舟山普仁寺中,或许能够一寻海螺踪迹。”
“好啊,海豚将军都跑到人间来了,当真是寺小妖风大,水深王八多,”云深忽然在一旁微微冷笑着说,“敢问师父,明日这护龙寺中若是再来一个鲨鱼元帅,师父是不是该盘算着将他泡在莲花池里卖鱼翅了?”
“这位真人可当真是太说笑了,”觉远微微苦笑着摇摇头说,“不瞒几位真人,贫僧寺中这些个徒子徒孙之中,也有几个流落人间的小螃蟹精,小乌龟精的,贫僧可一直也没将他们当做妖精看的,”他说,“毕竟,比起贫僧来,他们更有资格在这护龙寺中住着。”
“咦,老师父,妖精比和尚更有资格在护龙寺中住着,敢则西天佛祖嘴里的众生平等就是这个样子的嘛,”云瑶在一旁忍不住嗤嗤笑笑,“我还以为这世上的和尚总会比道士更正经一些的呢,”他说,“没想到,只因宁波府在东海边上,住持你为了保护龙寺平安,竟然还要抱东海龙王的大腿,向水族众生低头,”他玩笑的说道,“这又是护龙寺又是伏龙塔的,你的东海龙王听了不生你的气嘛,”他问。
“这位真人,这护龙寺本是一千五百年前东海护龙相府中的龙相大人出资所建,这位龙相大人在东海龙族中可是很有权势的,他的三女儿就是东海龙王的宠妃虞美人,这位虞美人近年来可是没少施舍粮米给宁波府中的贫苦百姓的啊,”
“嗯,师父慈悲为怀,贫道无话可说,”饮恨真人在听了云深云瑶对觉远大师的冷嘲热讽之后只是忍不住冷冷笑笑,“只是师父千万要知,师父寺中即有妖精,凡事总还是小心些为好,恳请师父切记,贫道就此告辞……”说话间只见饮恨真人拈起指尖以三清之礼匆匆向觉远禅师施礼告辞,几句草草的“江湖艰险,后会有期”之后半刻不敢耽搁,掉头急急离开护龙寺后一个翻身上马,三人开始一路上马不停蹄的向距离舟山最近的渡船码头镇海码头狂奔而去。
(二)
因为舟山一带自来即是游客爆满香火旺盛的海上佛国,因此上想要赶早挤上一艘人满为患的商客渡船并不容易,饮恨真人无奈之下只得带着云深云瑶另外加钱搭上一条前来镇海码头货卖鱼虾紫菜的舟山当地渔船,指明要他避过舟山最大码头,直接将他送去岛上相距普济寺不足一里之遥的桃花渡去,因为他们此次前去舟山之上随身并未携带几根栴香,登岸之后见寺不拜,游人看了稀奇,一个寺一个寺的去上香叩拜,却又太过耽误时间,而且,自己身上这几两银子,只怕是连香油钱都未见得拿得出手去的……
虽然是乘船渡海,但是那舟山相距沿海岸边却着实不算太远,船主收钱之后自然遵照嘱咐将他径直送来桃花渡口,饮恨真人上岸之后即吩咐云深云瑶留在渡口等他,之后一路上施展绝世轻功,身形如风中流云一般轻飘飘瞬闪几次之后,眨眼间就已经将身立在普仁寺山门前那几阶一尘不染的青石阶子上面,暗中施展道法扫清山门内外几股仙风妖气之后,冷冷清清的抬脚一步踏进普仁寺中,只见前院中数十僧众在经堂禅房中来来往往的十分稀松平常,看似并无什么不妥,只是后院一间宽阔禅房之中隐隐察觉出一丝妖风晦气,饮恨真人见状赶忙抽身来到后院,只见那股子和伏龙塔上一般无二的似有若无的隐隐仙风妖气果然是自寺中后院一棵遮天蔽日的千年银杏树下一间宽敞透亮的精致禅房之中淡然飘散出的,当下二话不说的一抬手挑开门上竹帘,一身青衫仙袂的瞬间闪身来在禅房中一张紫绡锦帐的精致竹榻前面:
“哼,横水南琴,果然是你,未曾想到,身为披云山乱云殿中八大殿前护法之一的追风护法,竟自也会暗地里干起这采阴补阳的鬼祟勾当,”他在竹榻前一脸幸灾乐祸的低头戏谑在一个面容还算是五官端正,身形还算是挺拔壮硕,但是肚子却明显的微微有些过分发福的精壮男子身上,那嘲讽戏弄的清澈媚眼,顷刻间让竹榻上一个面容苍白神情倦怠的娇柔瘦弱女子自控不住的掩起手中丝绢抵在唇边气喘吁吁的断续咳嗽几声,她一手紧紧抓着身上锦被一角,看样子是想要挣扎着坐起身来,但是却哪里当真能够挣扎的起,浑身有气无力的只余下在竹榻上颤颤打抖的份,竹榻前一直手端药碗一汤匙一汤匙的上下翻动着碗中汤药的横水南琴见状连头也不回的反手照着饮恨真人脸上就是一耳掴子,饮恨真人眼见之下顺势轻轻将腕子一翻,一眨眼间已经将横水南琴一只手腕死死掐在自己手里:
“怎么,还想要就地杀人灭口吗?”他冷冷笑笑,“裳千炽那只小豹子精,最近对他手下一群虾兵蟹将的容忍度可真够高的,”他说,“云豹就是云豹,长得就跟一只花斑大猫似的,还非要天下人都知道他是一只凶狠无比的大豹子精,想想也当真让人觉得好笑。”
“这位真人,嘴上放干净些,对你没有坏处,”横水南琴一手端着药碗,漠然冷笑之下不以为然的轻轻转回头来冷冷看他一眼,“裳千炽这三个字也是你敢叫的,”他冷冷笑笑,“虽然本座知道你不是凡人,但是你现在好歹也算是那个赵玖儿手下,赵玖儿和披云山只有生意关系,你想借着赵玖儿接近裳千炽,没那么容易,你到底是谁,本座不在乎,毕竟本座也不是个妖精,任你是谁,东海龙宫的颜面,总是要给一些的,”他说。
“你现下可是乱云殿八大殿前护法之一的追风护法,说穿了,不过也就是东海龙宫之中一个叛臣贼子而已,”他一脸不以为然的冷冷看着他说。
“无妨,本座是龙王御前宠妃虞美人的表外甥,为了一心照料虞美人那可爱的皇儿,也就是本座那可爱的小表弟,莫说是背叛龙王,就是背叛天庭上的玉皇大帝,却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横水南琴说话间忍不住微微笑笑,“本座和上官恒沙一样,加入披云山乱云殿,一样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哼,取处子真元精气采阴补阳,也是身不由己?”
“你是来查案的?”他问。
“替天行道,不容分辩。”
“看在乱云殿的面子上,那些女孩子,你可以带走。”
“哼,贫道和裳千炽都没见过,这个面子,怕是裳千炽他,还未必一定讨得下来吧,”他冷冷笑道,“何况这种事情,你也未必敢让他知道,”他说,“据贫道所知,乱云殿中的清规戒律,可一点也不比天庭上的少呢,”
“无妨,殿主知道本座救人心切,当日并未出手阻拦本座。”
“救人心切,怎么,方才那碗药中?”
“不错,正是以处子真元精气佐以须弥山上落葵仙草调配而成的散毒清翳汤,世间唯一能解白花赤练蛇毒之仙方灵药,”横水南琴叹然苦笑,“你是修道之人,难道连贱内身上所中之毒都没能分辨出来吗?”他问,“道法如此粗浅,和你合作,赵玖儿他这笔买卖,可当真是亏大发了。” “恕饮恨冒昧,饮恨只知这白花赤练蛇一向只在武夷山上清修过活,怎的会忽然无端跑来舟山上为祸作孽?将尊夫人咬伤?”他微微有些好奇的俯身低下头仔细端详打量了竹榻上那个娇瘦荏弱的病西施几眼,“一口咬在脖子上面,尊夫人也是有道法的人,却怎的会无端受条母花蛇精的害?”他问,“而且即是白花赤练蛇所伤,武夷山上当有现成解药,将军你却为何非要千里迢迢的跑去杭州城里强抢民女,这可当真是要将东海龙宫的颜面给失的尽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