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像是被凌迟了一般,迟钝的刀一下又一下地割在他裸1露出来的皮肤上。浑身的血液和温度都顺着刀尖流逝殆尽了,他脸色青白交加,无数感情堵在心里,直逼得眼眶酸软,逐渐红了起来。
晏无意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即使有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道:“小师叔从来不说,他也不喜欢用这种能力去窥探人心。”
“你知道......他劝我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男人痛苦地扼着喉咙咳嗽,说出的话也含混不清:“他劝我莫要再执着于过去了。可笑我当时还以为、还以为阿寻不要我了。”
他眼前一片黑雾,实在禁不住这巨大的悲伤侵袭,俯下身干呕起来。
“......” 晏无意垂下了眼帘,问出了梗在心头数年的疑问:“你究竟是为何?”
“我正是那卫康元老儿的第八子卫乐渊,当今皇帝最小的弟弟。这样说了,你该懂了罢!” 季连珣擦去嘴角狼狈的唾痕,痴痴地笑道:“我告诉你了,你还恨我吗。”
“恨,怎么不恨?” 晏无意怒极豁然起身,拽住男人的衣领向外走去,将他搡在石碑前:“你为什么还不清醒?我恨的不是你是什么人,是你冥顽不灵!恨的是你冷心冷情!璇玑阁是一体的,天大的事我们也一力扛下!不想你却什么也不肯说,小师叔知道了你做的一切之后来和我爹商量,你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吗?!”
晏无意挥出一掌,暗含内力的掌风击在男人的腿弯处,男人一丝抵抗的精力都提不起来,直挺挺跪倒在了墓前。
“他说此事过后,他会带着不成器的徒弟彻底从璇玑阁分离出去,作为师过的惩罚,他自愿被废掉了武功。” 晏无意怒极却又冷静下来,低声说:“然而还没等到他离开这一天的到来,一切便都结束了。”
那一幕深深镌刻在他脑海之中,雪发雪衣的青年被父亲一掌击在丹田处,咳出了一大口血,直染的白色衣裳像朵鲜花般艳丽。婆罗花的味道弥漫在屋中,母亲心疼地搀起青年,扶着他走了。
季连珣木然地跪在碑前,如同被抽掉了神魂一般僵硬,他缓缓伸手去抚摸被削掉一般的石碑。
顾清寻。那个名字里埋藏着他所有的旧时光。
“他不在乎我是谁,也不在乎我从哪里来。他是真的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孩子来看,来爱的。” 他喃喃自语:“为我的际遇而忧伤,为我喜悦而痛苦。”
晏无意在最初噬人的愤怒冷却下来之后,心里只剩下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说不出的虚无。他无力地指着碑道:“他是真的想你好,我原以为你知道。”
“那天傍晚我被打断一条腿,拖着残破的身体拼着口劲儿上了山,我该装作村中的孩子接近璇玑阁。我心里不安,面上却愈发沉静,爬到山顶的时候,刚好天亮了。阿寻迎着曦光走来,张开了双臂。” 男人俊朗的脸因为莫大的痛苦而扭曲的狰狞无比,他再说不下去了,抬头看着恍惚之间亮起的天光:“那一天就像现在一样。”
那个人像等候一位多年故友一样,见到他的第一眼便是微笑着张开双臂。不问他的来处,不问他的去处,就这样将他留了下来。
看着那张精致温和的脸,季连珣以为一辈子也就这样过去了,他乐意放弃自己的野心与抱负,甘愿对顾清寻俯首称臣。
是什么毁了我们。
曦光映亮了薄雾般的云海,季连珣恍惚地想着,也许是自己的骄傲、顽固与善妒罢。那个时候他太年轻,还不懂如何去爱一个人,那人越是挣扎便越是想要将人拢在手心。
是我的错。
从没有一刻,季连珣这样清楚的看清过自己,他糊涂了半世,一切结束之后却清醒了过来。世间最荒谬的事有千千万万,这着实算一件。
世界没变,曾经的顾清寻还好好地活着,季连珣却死了。什么权利、地位都离他远去,想要的最后都失去,万千思绪到最后也不过一句造化弄人。
“原谅我。”他深深叩首,跪在墓前:“十年飘零,深恩负尽。”
一阵风忽然而起,吹拂过男人的额发,他深深注视着那无形的风,流下两行清泪来。
原来那故人也是包括他的。
晏无意在身后,也无声地一拜。虽已过去十余年,他也还记得小师叔是个怎样风采的人物。曾经坐在月夜下一起喝酒时,大家举杯还共同畅想过未来,谁也没想到璇玑阁会是现在这个光景。当时有多畅快,现在便有多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