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琴坊归家之后,海棠轩不似往常一般是国公府里最僻静、最人迹罕至的所在。
暮云院的彩玉来了两趟,一趟是送春日里京中的时兴布料,一趟是来递花朝节的拜帖。
康幼璇留下了几匹寻常花色的布料,却推说自己偶感风寒婉拒了花朝节。
彩玉离开海棠轩的时候,面色不虞,惹得丹仙忧心是否会得罪了暮云院。
只是她还未担心多久,午膳过后,本该在族学上课的四少爷竟也意外赶来。
康允泽一看就是下了学堂匆匆而来,湖蓝色长袍衣袖上的墨迹还未干透,两道浓眉之下,目光冷峻,气势汹汹。
“四少爷,怎么这个时辰来了?”丹仙瞧见他,也觉得奇怪。
康允泽却不理,进了门就要往屋里去,边走还边问:“二姐呢?”
“小姐带着元宵在后院晒桃花,四少爷…”丹仙还欲问他有何事,就见康允泽绕过她,一阵风似的向后院跑去。
海棠轩的后院不大,除开一丛荷塘,便是墙角边一株十余年的桃树有些景致。
春风一过,满树的细枝杈就冒出无数的花骨朵,再等落一场春雨,便是一树粉红。
康幼璇闲来无事,春日里见花开得好,也会摘上一些,或泡茶或酿酒,几年下来也竟成了海棠轩的传统。
康允泽绕到后院,就瞧见满树桃花下,康幼璇一袭翠色烟罗裙,手捧竹编的笸箩。离树不远的晒竿边,一梳着双平发髻的丫头着一身嫩绿裙衫,往晒篮里撒着桃花。
入眼所见的这一幕,如清风徐来,原本康允泽急三火四的心情也瞬间被抚平了多半。
“允泽?”康幼璇乍见康允泽也是意外,只是瞧见弟弟心中仍旧欢喜,将笸箩跨在肩下,朝着他招手。
康允泽见到阿姐的笑容,胸腔中刚刚灭了一半的无名怒火骤然又起。
他甩开衣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康幼璇的跟前,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二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摆弄这些?”
“怎么了?”康幼璇轻抚去他鬓角沁出的汗珠,柔声说道,“有什么事慢慢说。”
“你...你还不知嘛?”康允泽似乎不知要如何开口,涨红了脸,还是憋出一句:“那姜家的姜回实非良人。二姐,你不可嫁给他!”
康幼璇闻言,面色顿了下,原本脸上的笑容也很快冷了下来:“你从何处听来的?”
“二姐,你别管我从哪里听来的。”康允泽一脸的严肃,“反正那姜回不仅鲁莽粗俗,而且...而且还经常出入...”
康允泽说到这里,更是从脖子红到了耳根,到底还是没有将“烟花柳巷”这四个字说出口,只是反复说着“你不能嫁”。
“允泽,这件事你不必担心,二姐自有分寸。”康幼璇安抚着幼弟,拉了他的手,将他带回正堂。
元宵给两人各自倒了一杯温温的茶水,退至一旁。
她想,二小姐和姜家的事,八字都还没有一撇,怎的就传得这样快,连四少爷都知道了。
只是这消息的来源无非是两个,一是那位姜夫人,二便是国公夫人。
可无论是谁传的,对康幼璇来说都太不地道了,这可是关乎女子名誉的大事,怎可这般谣传。
“二姐,你...”康允泽还待再说,却被康幼璇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康允泽自小是被康幼璇带着,论起来,这个二姐竟比生母还要亲上几分,自然是她说什么就听什么。
“允泽,你告诉我,这些话你到底是听谁说的?”康幼璇自幼弟这儿听见自己和姜家的事,早就憋着一股子的怒气,不怪她刨根问底,她是真想知道究竟是谁在兴风作浪!
“是...是大哥说的。”
原来今日一早才进学堂,大少爷康允知便装模作样地冲着康允泽说了句“恭喜”。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自然惹得康允泽好奇,连连追问之下,竟是听说自己的二姐要嫁人了,嫁的还是一个武官。
忽然听闻二姐要嫁人的消息,康允泽本来只觉得意外,可康允知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总让他心中忐忑。
故而一下学,他就去找了表哥晏杦。
自己于京中各官家不熟,但表哥却是人脉通达。
只是他才刚说出姜回这个名字,晏杦就连连摇头,这人家道中落也就罢了,还是个一味刚愎自用的武夫。
康允泽一听这个消息,便连饭也顾不得吃,飞奔着回了国公府,生怕晚了一步,毁了自己二姐一生幸福。
康幼璇和元宵听到康允泽说消息是来自国公府的大少爷,心下都是一惊。
若是姜夫人传出这样的消息,康幼璇只会觉得气愤,却不觉得难过。毕竟这位姜夫人和自己非亲非故,想要散些谣言、耍些手段,让自己下嫁姜家,也不过是为自己的亲侄子筹谋。损人利己,这样的事情她能理解。
可这消息是从沈月蓉那儿传出,从自己的亲伯母那儿传出,康幼璇心里却觉五味杂陈,难以言说。
她闭了闭如水的眼眸,心中竟然生出一丝莫名的庆幸。
幸好国公夫人,她的好伯母饥不择食,挑了这么一位声名在外的姜公子,也好让二老爷轻易能打听得到。
果然如她所料,康启廷在得了乔漪清的点拨之后,从旁打听了自家下属夫人的那位侄子。他原本想着大嫂看中的亲事多少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可探听而来的消息却让他大失所望。
他亲弟的闺女,即便是庶出,也远不能嫁给这么一位。
回府之后,他难得在乔漪清面前摔了茶碗,又吩咐道:“璇儿年纪也大了,启昀不在了,我是她的伯父,她的终身大事自然由我来做主。你要帮忙相看京中有哪家适龄的公子与璇儿相配,若有合适的就说与我知。”
“那姜家...”
“什么人家我康家都看得上嘛?”提起姜家康启廷心中更气,连带着对大嫂也多了几分怨气,“大嫂那边我自会和大哥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