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三所凝花院最僻静的偏院,院墙外的一排银杏黄了叶子,落地满金。
屋内,康幼璇早早起了,热水净面,青盐漱口,丹仙拿了手巾来,又泼去了残水。
今日是夫人操办菊花宴的日子,京中和国公府有往来的不少有头脸的贵妇都要上门。青仙早备下了几身鲜亮的衣服,只等着让小姐选了,好在菊花宴上大放异彩。
襦绿色印金镶花边大袖、碧霞烟罗绮云裙、丁香色百蝶纹妆花缎褙子...几身康幼璇最惹眼的衣裙都被青仙搭在手臂上,她走近妆台,康幼璇面前的铜镜正好印出那一水儿的五颜六色。
“小姐,今天穿哪身?”
康幼璇瞥了眼她选出的那几套衣裙,几不可查地微微皱眉:“去拿去年做的那身雪青色折枝花褙子来吧。”
青仙听康幼璇说起那套衣裙,不光布料是寻常的锦缎,花样也是素净得很,在这样的宴席上实难惹人注目。她脚下没动,还待再分辨一二,却被从屋外进来的丹仙一按手臂:“听小姐的,去拿来吧。”
丹仙走到康幼璇身后,拿了梳子散开她如青缎一般的秀发。
自家小姐长相随了杨姨娘,身材纤瘦,雪白的脸上生了一双顾盼生辉的杏仁眼,既温婉淡然,又大气端庄。更难得的是小姐云鬓似的长发,如锦缎般黑亮光彩,无论梳什么发髻都好看。
只可惜...
若是三老爷还在,自家小姐也不必像这般小心谨慎。
“小姐,今日梳什么发髻?”丹仙虽知自己是多此一问,还是开口道。
“梳寻常发髻即可。”康幼璇说着,拿了蜜粉轻扑了几下面颊,又淡淡地上了一层胭脂,连口脂也未涂一点。
换了衣裙、梳了发髻,丹仙又替康幼璇挂上白玉耳坠,钗了两朵珠花和一支白玉簪。
康幼璇理了理衣裙,见收拾妥帖对着丹仙道:“走吧,去二伯娘那儿,今儿是外宴,迟了不好。”
康幼璇事事为先,等在玉露院喝完半盏茶,又用了些点心,乔漪清才到了正堂。
乔漪清一进屋里就上下打量了一眼康幼璇的装扮。她知自己这位侄女心思细巧,断不会做出什么争抢风头的出格之事,可今日这身打扮也太素净了一些。
“璇儿到的好早。”乔漪清问,“我记得前儿你不是刚做了一身百蝶妆纹的衣裙,怎的今日没穿?”
“回伯娘的话,今日园子里九华争艳,我听闻花房新培育的一株火树银花香气袭人,自能招蜂引蝶,想来大家还是更愿意瞧那灵动的真蝶。”康幼璇微微垂头,答得乖巧委婉。
乔漪清闻言,勾起唇角,吩咐了身边的桐月:“去我妆盒里把那支玲珑点翠蝴蝶镶珠步摇拿来。”
玲珑点翠蝴蝶镶珠的步摇上蝴蝶振翅欲飞,最前头一颗南珠足有拇指大小,乔漪清走到康幼璇身边,就要给她插上。
康幼璇心下惶恐,起身正欲拒绝,却被乔漪清按下肩膀:“我这支步摇上的蝴蝶虽不能比真蝶,但好歹也能给你添些颜色。到底是年轻姑娘,活泼些才好。”
说话间,五小姐康幼宁的乳母也带了五小姐来问安。
康幼宁生了一张肉滚滚的小圆脸,鼻子、嘴巴都秀秀气气的,唯独眉眼颇为英气,剑眉虎眼肖似二老爷康启廷。
她自小古灵精怪,独得康启廷和乔漪清的宠爱,今日也是穿得富贵非常,扎得两个小髻上用红线缠了,又挂上了赤玉的坠子,手上两只金镶玉镯子叮当作响。
乔漪清心疼爱女,将她抱在怀中,问了穿得暖不暖,又问早晨吃了什么。康幼宁也紧紧搂着乔漪清的脖子,柔顺地一一作答。
如此母慈女孝,在东三所并不难见,玉露院里的丫鬟嬷嬷们都乐见夫人和小姐亲热。便是康幼璇也是面色不改,略带微笑地瞧着这样温情的场面。
乔漪清摸了摸女儿的小手,又看时辰不早,对康幼璇道:“我一会儿还要去暮云院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璇儿你便带着宁儿先去后花园的春华楼玩着。”
“是,伯娘。”康幼璇冲着康幼宁温柔地招手,牵着小姑娘出了院子。
因着康幼璇常来玉露院走动,也时时带着康幼宁玩乐,两姐妹之间并不生疏。康幼璇替她轻轻拂了额前的碎发,就见康幼宁指着自己发髻上的那支步摇道:“二姐这支步摇我见过,娘有一样的。”
康幼璇一愣,旋即又露出个笑来:“这就是伯娘给的。”
送走了两个小姐,桐月也跟着乔漪清出得门去。
路上,桐月一边替乔漪清拢起裙摆,一边道:“今日夫人这身碧霞绣金的裙子在日头下更显光彩,一会儿正午时分在园子里必是光彩夺目。”
“哪里就光彩夺目了,今日有平阳公主光临,若说夺目,谁也不能抢了她的风头。”乔漪清笑道。
“公主那是身份使然。”桐月轻声说了,又想起早上夫人送出的那根步摇,“夫人总是心善,今日给二小姐的那支步摇是今年新打的,上面的南珠也是二老爷赏下的,说送就送了,奴婢瞧着都心疼呢!”
“怎么?还想替我要回来不成?”乔漪清也玩笑道。
“奴婢是想着,夫人到底只是二小姐的伯娘,又不是亲娘,哪里值得送这样好的东西。”桐月是跟着乔漪清从乔家嫁进国公府的,自是一心一意为她考虑。
“她一身素净装扮,连首饰也没带多少。今日外人来得这样多,我就是不给她面子,也得让自己有面子。”
桐月一听,忍不住道:“夫人是说,二小姐故意在外人面前落您的面子,让人以为您对三老爷的遗孤照不周?”
乔漪清摇了摇头:“她哪里敢有这样的心思。她是乖觉的,不过是害怕抢了某些人的风头。”
话点到此处,乔漪清也不再多说。
大院里人多口杂,这场菊花宴她到底不是主角,不必上台。
权且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