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是被情感冲昏头脑的人,不然也不可能在皇女宋锦尘身边坚持了十年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日子。能做到这点,只说明她和这类人从骨子里是一样的,冰冷自私。 所以,如果心中有一杆称。韩陌(风月太子门客)在一端,贾钰(安国公府世子即将定亲)在另一端,她理性上倾向于后者。可为何,将感情作为交易不是最稀松平常的事,她却感到犹豫? 正陷入两难,幸亏韩陌开口了。 韩陌:“光线暗淡,世子不也没看清么?” 他走近几步和贾钰的距离只剩一丈之遥。月牙白袍衫上绣的墨蓝兰花,在红灯笼的照耀下变成了一团团诡异的紫火:“那又何必为难她。” “我怎么为难她了……” 这句话一出,贾钰瞬间憋了一肚子气。 这个风月来的臣最会耍哄女人开心的手段,这句话问出来,便天然将他推向了和袅袅对立的那一面。就好像挑明了他在逼她似的,就好像他做了多大的错事一样! 努力冷静下来,咬牙回击:“呵呵,对!我可不像韩公子你,一边勾引有夫之妇令她陷入两难境地。一边将自己摘了个干净,还来拿翘儿。” “世子莫激动。” 韩陌闭目,抬手,白皙且骨骼分明的指尖按在额角处揉了揉。他声音慵懒又冷冽,邪魅的笑了一下,睁眼:“未有定论,何来的有夫之妇?” 好哇,贾钰立刻被呛了一口,装什么清纯白莲花?!面前的白衣男已变成了一碗清香四溢的绿茶。竟然比他在姐姐贾青萱面前的演技还要好。 贾钰怒极,他被噎了这句后大脑一片空白。盛怒之下也不管什么拉扯,吵架的节奏,直接问出了心中最在乎的问题:“韩陌,不管她是不是有夫之妇,你有什么资格插手我和袅袅之间的事,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大概是……” 韩陌轻轻重复了一遍,似乎在思考。 风吹过,将军府门口挂着的两个大红灯笼晃得更厉害了,他的这面白纱也水波似泛起涟漪。三人的影子在光线下交错晃动,没人再开口说话。 他的声音清冷,一字一句道。 “江山为聘,四海为笼。” 八个字念出口,原本掩在云朵后的明月揭下笼罩的一层黑雾散去,皎皎圆月映在高空。韩陌挑眉,语气平静:“这种关系吧。” 贾钰心中预设了无数种回答,唯独无法理解这一种。 这算什么? 诅咒吗,宣誓吗?说大话吗? 什么叫以江山为聘,一介谋臣他有这个本事?什么叫四海为笼,口气大的能吹牛了,哈哈…… 贾钰冷笑:“韩九公子,好会作诗。” 一切都是命运。 寒蝉又鸣泣起来,伴随着红灯笼摇晃和月光下落花碎影,那个人一袭白衣伫立,无谓日后的纠葛和牵绊,许下了属于两人的承诺。 贾钰听不懂,可花惊初却听懂了。 尽管,此时的她并未当真。 “江山为聘、四海为笼”这样的话,能说出口的只有九州大陆上的三个国君——朱紫宋明,西殇云峰,风月韩厉。而他们三,又是最不可能将其说出口的人。 江山和美人不是一个非此即彼的选择题,是个排序的问题。先有江山(第一),后有美人(第二)。所以为了嫁娶而以整个江山为聘,为了囚爱而逐鹿四海为笼,怕是昏头了的帝王,才会这么干吧? 但此时于她而言,这八个字很好听。 花惊初突然想通了,幻灭的梦终究要醒来。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双手放在嘴边呈喇叭状,大声喊:“谢谢你,韩陌!” 我很开心。 我会把这份记忆写成信封在小盒子里,埋在你院内的那棵桃树下永远珍藏。今日不是一个错误,是我十年来做过最对的事。 “还有,再见!” 花惊初在这一刻释怀,大喊着。 贾钰的表情十分精彩,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他感到头顶绿的发光,她为何道谢?两个人到底什么关系:“袅袅你在做什么?”然而当她喊出“再见”两个字的时候,他的双眸重新变得明亮:“你放弃这个人了。” 她点头:“是。” “那我下个月来提亲可好。” “好。” 贾钰浑身飘飘然,感觉很不真实,一切转变的太快。他刻意提高嗓门,半分是为了确认,半分是为了炫耀,大声问:“袅袅,那我下个月便来提亲!”激动地握住女孩的手,双手贴近,举到胸口的地方。那

里灼烫又温暖。 可,另一个人呢…… 原本三人的黑影被灯笼的红光摇曳,此时却只剩了一个影子孤零零站着。风吹,桃花簌簌而落。花雨被红灯笼映照得如同一场血雨。韩陌伸手接住一片花瓣,静静沐浴在这一场血雨中,孤独而落寞。 女孩喊得那几句话意思再明显不过。 韩陌怜爱地抚弄着手中的一片落花,轻声呢喃:“于你而言,我也如这花随时可以被舍弃,对么?”狠狠合掌,碾碎。感受着汁液带来的一丝丝冰凉,他微微叹息:“……可是,别想。” 雨停,风止。 他对着她露出个浅笑。 那女孩沉浸在和贾钰热烈的聊天中,压根没注意到他的离去。掀开帘子上了马车,马蹄声“哒哒哒”响起很快便离开巷子。车辙碾在落花上,留了一地脏泞的花泥。 —— “我回来……” 今日累得够呛,一进门便看到蔓春单手拄着下巴坐在桌前打瞌睡。花惊初赶忙压低声音,吐出了最后一个字:“啦。” 将手中贾钰硬塞过来的礼品盒轻轻放在桌上,她拎起茶壶倒一碗茶,咕咚咕咚喝了下去。一边喝,视线不自觉四下打量,看到了房梁处吊着的一根金线。 金线的末端是个钩子,钩子挂着屏风处的一顶金笼。门没关,风从外面吹进来,笼子左右晃动,里面蜷缩成一团的大尾巴松鼠正“喀哧喀嗤”啃板栗,壳散落在笼中,有些细小的碎渣掉在地上。 它鼓着腮帮子大吃特吃,似乎一脸满足,但又似乎在对她诉说着什么。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像融化了边缘镶嵌在漆木中的褐宝石,亮晶晶。 放下茶碗,花惊初走过去逗弄它。 “鼠鼠乖哦,再等等。” 它似乎能听懂她的话,“吱吱吱”叫了几声。 周围的人都说,松鼠的寿命只有五到十年,甚至很多不及五岁便会夭折。而金笼中的松鼠已经活了快二十个年头了。她还没出生的时候,它就姓花。 花鼠鼠:“吱,吱吱吱!” (废话,鼠鼠不仅能听懂人类语言,还是一只强壮的霸王雄鼠好嘛!外面的鼠子鼠孙已经能攻打一个城池了~) 它来到花家纯属一个意外。 当时是个冬日,某个树洞里蜷缩着几只粉色没长毛的小耗子,它就是其中之一。但大树被砍倒了,鼠妈、鼠爸各叼了一只小鼠弃窝逃走,它却被无情抛弃。冬日凛冽,结局多半是冻死吧?可一双温暖的手捧起了它。 “报告将军,军队已扎营!” “报,前方距东潭郡县城十里!” 寒风凛冽,人声嘈杂。那是个中气十足的女音,她单手举起一挥:“好,该吃吃该喝喝。今日过后,还有的要忙。” 后来这个女将军给它起名“花鼠鼠”。它长毛很快,几周就进入了繁衍期。站在她的肩头,威风赫赫。女将军身边还有一个男将军,两人经常腻歪。据说他们还有一个女儿在远方。可美好的日子没持续多久,几年后东潭事变,烈火焚城,它毛都被烧焦了。 “去她的身边……” 女将军死前这样说:“我的女儿。” 花鼠鼠狼狈逃窜。 它记得主人的话,于是追寻气味千里来到了邺城,来到了这里。从此成为了一只被圈养的松鼠。嗨呀,鼠鼠我呀,也算不负鼠命。 “喀哧喀嗤~” 花鼠鼠继续啃板栗,大板牙都磨黄了。 “小姐,你回来了?”蔓春睡得不沉,只是迷迷糊糊的还不是很清醒:“怎么不是唤我一声……”揉着眼睛,手臂碰到了桌上堆叠的礼盒。 她一愣,瞬间眼睛瞪大。刚才的瞌睡一扫而空,第一反应是挪开旁边的橱柜,将柜子后藏的金匣子捧出来,小心翼翼打开。 花惊初翻了个白眼,瞧见蔓春小财迷的样子就知道她一定以为自己又出去鬼混了。赶紧撇干净,道:“想什么呢,我才没动金匣子里的钱。都是安国公府小世子送的,不要白不要。” 蔓春拍了拍金匣子。睡觉口水黏在脸上压出了褶子,她擦了一下,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哦哦。” 夜色深沉,也该结束这混乱的一日了。 走到屏风后面解开衣裳。兔绒绒夹袄脱下扔到一旁,然后是黄襦裙。花惊初看着一双白皙手臂上青青紫紫的痕迹,胸前、还有腹部,突然面上一热,想起了酒楼里的那场迤逦欢爱。 “韩陌……” 蹲下,抱紧膝盖,泪水流了下来。 其实她看到了。 <

> 看到了,马车逐渐隐入黑暗中消失不见。可是她只能装傻,将这份心情一点点埋葬。 “小姐,热水烧好了。” “嗯,一会儿来。” “怎么听上去鼻音有点重,小姐你是哭了吗?” “没、没事,可能在外着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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