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北方边陲通往南边繁华之地要经过重重高山激流的险阻,若是走陆路,共有百十来条官道。三里一亭,十里一驿,关口还有官兵把守盘问。为了躲避高额的关税,平头百姓只能选择走偏僻的小道。这样的小道在当朝有无数条,有的只不过是稍微偏僻一些,大体还是安全,但是还是有一部分地处险要,这其中尤以云绝道、难顾桥、鬼哭关、崔嵬峦出名。

是夜。一队灰衣人马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官道的关卡。

灰衣人中为首的是个高个子男人,他背后背着两把硕大的苗刀,脸上被一块暗红色的胎记笼罩着,狰狞如恶鬼。高个儿男人利落地翻身下马,走向看守驿亭的官兵。

“来者何人?有无驿令牌?”驻守的官兵小领头拦住他的步伐,沉声问道。

“这位官爷。” 男人笑嘻嘻地说:“这么晚还守着呐?”

他一边嬉笑着一边悄摸将一块碎银塞进打头的人手心里,凑上去低声说道:“走镖在外,行个方便。”

“车里押的什么?” 小头领掂了掂银子的重量,满意地咂咂嘴,例行公事地说道:“金银盐铁茶不容通过,别让我们难做。”

“哪儿能啊,谁敢运那些掉脑袋的东西。” 男人谄媚笑道:“就是布料和些皮子。我们打北方来,想着在南方发笔财呢。”

“走吧走吧,今儿爷心情好,这点钱就当孝敬我们的酒钱了。” 小头领哼笑着向后面示意放行了。

队伍又悄无声息地上路了,直到走出三里地之后,他们才停下来就近找了个亭子休息。驿亭里起了一堆篝火,成了漆黑的夜里唯一的明亮标识。十来个灰衣人动作统一地翻身下马,然后走向后面的马车里押下一个人。将他推到火堆旁边。

那人身量极高,面容成熟俊朗,气质清朗。

“晏大侠,吃点东西吧。” 男人带着几分嘲讽的声音响起,他用匕首片下一块肉递过去。

说是让他吃东西,却也没有松绑的意思。晏无意无奈地双手接过去,狠狠咬了一口,含混不清道:“有酒吗?”

“有。” 魏三绝自身上解下酒囊,扔过去,冷笑问道:“阶下囚的感觉怎样?”

晏无意并未恼他轻慢的态度,喝了口酒。甘冽热辣的酒水合着肉块一路划下喉咙,直直熨贴到了胃里,他畅快地笑道:“畅快!有酒有肉,晏某算什么阶下囚?”

“你真是心大,明知前途未卜,还能笑得出来。”魏三绝抢过酒囊,喝干净了里面最后一滴酒,抹了抹嘴巴:“你也别恨我,我是听命于人。”

晏无意笑了笑,不置可否。

“你还有什么后悔的事吗?” 魏三绝就着火光,仔仔细细地擦起刀来,火光闪动,映的他的脸一明一暗:“现在说出来,以后就没机会了。”

“后悔的事很多,但实际上说出来也没有多少。” 晏无意打量了一下神色认真的男人,轻声说:“你不像个江湖人了。”

“哪里不像?”魏三绝嗤了一声。

“没有当年闯江湖那股子锐气了。” 晏无意余光扫到了他脖颈间的伤痕,“不过这也好,江湖不是个好去处。没了那股子能闯的劲头,就能退出来了。”

魏三绝手上动作一顿,抬起眼来。

当初他落草为寇,自恃甚高,屠了小半个村子,官府也制不住他。本以为天下再没人能奈何自己了,没想到来了个青衣侠士,三招就将他击败,最后一招收势之时带起的掌风差点要了他的小命。也就是那时他才知道,什么是人外有人。

而那个少年模样的侠士,却并未杀了他,临走前只留下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破除我执,去做善法。”

劝他向善,劝他放下执念,别再妄想。魏三绝知道这是对的,江湖中人都求个善果善终,为此才积德行善。可是他心里却始终拧巴着一口气,为何要善?何为善?

他沉默了一会,讽笑道:“做善人太累,同样是成佛,好人要过九九八十一难才能破除肉身,恶人只需放下屠刀,立地便能成佛。既然结果相同,为何不选条轻松的路。”

“你错了。” 晏无意双手合十,他的声音平淡如水,眼中是盈盈的火光与星辰交织:“这把‘屠刀’不是染了血的刀,它是一切妄念、迷惑、是非、执着的合身。放下它,不比经过八十一难来的简单。善人也许会在苦难之中扭曲为恶,恶人也会在某一天幡然悔悟,人心无处不是‘屠刀’。归根结底,这放下‘屠刀’,便是成就善果的最后一步。”

魏三绝神色复杂,按着刀柄的手颤抖了起来,他豁然起身,大步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人心无处不是屠刀。” 这句话来自周玄毅先生,在此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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