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可还记得梵若手中这尺斑驳丝绦?”终南山上一抹七彩霓虹散播下的淡青烟水之中,祎陀淡淡的伸手解脱开手腕上一尺素白鲛绡丝绦,轻轻的在手中执手抖落开来……

丝绦上一朵逝水青莲,青莲旁,一首无题七律:

问君能有几多愁,一江汉水向东流,

前世三千回首恋,换来今生一擦肩。

渺渺沧海化桑田,知君几世到人间,

怜君仙姝落凡尘,千载却只如初见。

……

问君能有几多愁,一江汉水向东流,或许本该是向南流的,至少是在现下这片远离终南仙山千里风尘之外的孤烟袅袅,黄沙漫漫的敦煌莫高山外,一片残垣断壁朔雪玄冰的千年六劫城里。

湿华大神看起来微微的有些嗔怪,眼看着是要成亲生子的人了,现今却还像是个没断奶的孩子一般在自己身边这样俯首帖耳,耳鬓厮磨的,也不怕天庭众神暗地里看着笑话。

但是看起来,鸢尾祎陀他却仿若是从来也没有将父亲眼神中那微微嗔怪而又戏谑的眼神哪怕是一点一滴的深深埋藏进自己心底里那个最幽寂深湛的地方,因为他本来就是个孩子,至少是在天庭众神眼里,他,自来就还只是个孩子,不然,按照天规戒律,他现在本就该已经被忉利天上的天兵天将五花大绑的押在天庭斩妖台上了。

他知道是帝释大人暗地里如此放任纵容他的,灵山佛祖座下那几个宝贝护法弟子他就懒怠说了,一只驮着孔雀的白鹿,一只驮着蝴蝶的天蝎,一个被送进十八地狱里吃苦受罪还不忘了在父王眼皮子底下搞策反感化的光明使者,他们当真以为仅凭着一颗无上修为真力的佛陀之心就能轻易将父王他封印困囚在这千仞玄冰溯雪的六劫古城大殿之中,父王他忍耐住整整三个时辰没有运功冲破自己全身真流穴道已经是很给他们颜面的了,但是看看现在,数十年四季轮回,花开花落,浮生寂灭,一瞬而逝,又有谁还会想起来父王他为了不至于盛怒之下一掌拍死他们,而强忍住自己颜面整整三个时辰没有运功冲破自己全身真流穴道的?听说光明使者后来在初禅大梵天的御花园里化身成一株深深沉睡着的含羞仙草,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年昧心欺骗戏耍父王他庄严神圣天威的欺心报应,只是,现下,这座六劫古城却成了父王和自己闲的没事时最喜欢来游玩闲憩几天的地方,只是每次来这里时都免不了会被人无端打扰。

但是这一次,没想到这个无端打扰竟是来的这样快,一大早的,父子二人正在茶炉子跟前煮茶烫酒炖菠萝饭,就只见到轻易不下禅关的无量净天之主毗湿奴大人一身风尘遮脸的匆匆闯进六劫城封印大殿里来。

湿华已经有日子没再去无量净天找毗湿奴比试拳脚去了,不用说也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化自在天上那点事情,一桩桩一件件也不敢妄想着能够逃脱他嘴里那条惯会在众神跟前编派八卦的小长舌头。

“怎么,钵盂在化自在天上好好的被人盗走,你竟然一脸无动于衷,想是还一直惦记着唯恐天下不乱?”毗湿奴看起来一幅气急败坏的严肃样子,只是样子越是严肃,越让侍立在父王身旁的鸢尾祎陀忍不住在心里淡然谑笑。

“还有你,慕尘太子受伤了,你竟自连回化自在天上去关心他一下都懒怠去了,你爹素日里就是这样管教你的?”

“毗湿奴,你有气冲着本王来,没事跟一个小孩子赌什么气,何况,还是为了一个半点不讨主人喜欢的奴隶,”湿华看起来微微有些嗔怪的一把将儿子揽在自己身后,“什么慕尘太子,他现在不过只是祎陀他身边的一个卑贱奴隶,他的死活,连本王都懒怠管,你这又是闲的没事操的哪门子闲心,”他问。

“湿华,照你这样教育下去,我怕你儿子早晚有一天上斩妖台的日子还有呢,”他这一次看起来当真是有些气极败坏起来,伸出手来不由分说的就要强行自湿华身后将鸢尾祎陀扯着膀子拖走。

“好啦,别闹了,算是给帝释天一点面子,我们父子二人现在即刻回化自在天上去安分守己的过自己的日子也就是了,”湿华冷笑,“不过回去千万记得告诉帝释天去,就说湿华他这辈子就是看着人间尘世上那些污秽不堪的斑斑尘迹不顺眼,”他说,“迟早有一天,冲天的巨浪海啸,还是会一夕之间清洗消散掉人间大地上一切污秽尘迹。”

(四)

昆仑山上风卷云舒,流云四散,一片金镶玉嵌,扶摇叠嶂的千千亭台楼阁和清净仙殿之后,一片千倾无垠的蟠桃御花园里,一片清澈滚滚,碧水横波的千里未央湖畔,生着一棵枝繁叶茂的绛雪流珠仙树,听说此仙树三千年才开一次花,三千年才结一次果,每次结出的果子只有七颗,名为绛雪流珠仙丹,可以消解三界之中一种最阴狠奸邪的奇珍翳毒,此毒名为五欲炽心茶,误饮之后虽于性命无碍,但是不知不觉间却会使人愈渐五蕴炽盛,欲火难耐,心中魔障恶孽更是愈加难以自抑,从此后魔心大发,什么奸掳邪淫,天伦灭尽的邪淫恶事都能干的出来,若非如此,青鸾一脉中长住玉清山上的萨陀罗迦皇族太子耽若尘裳,却又为何会如此心静如水的经年将自己困囚在这四时花开的蟠桃御花园里,在后园中那几棵遮天蔽日的水月菩提树下不问世事的闭目清修整整三千六百余年……

白帝平日里也是会时常让手下仙侍开丹炉炼些仙丹,他的三清御丹房就隐身在御花园里那片仙云缭绕的蟠桃玉树林中,五位花鸟圣护之一的耽若尘裳,一开始就是被收来看守这片蟠桃林子的。

白帝记得自己第一次在天目山上一眼看见他时,他已经被自己的亲生父亲萨陀罗迦圣皇亲手施法打回原形,严刑拷打折磨的奄奄一息之后,派人自玉清山上抬走,丢弃在千里之外的天目山清凉峰上孤苦无助,闭目等死,然而就在这潸然等死的艰难时日里,仍然免不了要遭受人世间一些躲避不开的痛苦戏耍和欺虐,不知哪个混小子在他污血斑斑的淤青伤口上从头到尾的遍洒上一壶清澈烈酒,那时他已经奄奄一息的连蜷缩起身体减轻些疼痛都已经做不到了,看见自己一步一步的淡然漫步到他一身污血斑斑的仙身玉体身边,他终于悄然绝望的淡淡阖闾上双眸,沉沉睡去,只是及至再睁开眼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在昆仑山上的御花园中一间小小水榭之中的香樟玉榻上面。

替他敷药疗伤曾经无端浪费了自己好一段清闲日子,虽然玉清山上的萨陀罗迦圣皇平日里和自己的交情算不上太深,但是关于眼前这个刚刚才被自己施法自原形恢复人身的萨陀罗迦皇族染尘太子,耽若尘裳,他耳边多少还是风闻过一些不堪入耳的八卦轶闻的。

听说这个染尘太子之前在父皇母后面前当真还算是个温顺驯服的乖巧孩子,只是不知为何,自父皇去后山中闭关清修之后却渐渐开始不明所以的脾气暴虐,奸邪淫欲起来,非但是自己寝宫里的那些花颜月色豆蔻梢头的宫奴婢女,甚至连自己两个正在稚子之年的异母妹妹都不放过,母后因此而稍加责怪了他几句,竟然被他一把推下玉清山上的万丈悬崖,跌落崖下深渊,性命垂危,幸而被正在人间云游四海的灯佛主所救,才未铸成逆天大祸,萨陀罗迦圣皇闭关完满之后,眼见得少阳东宫之内一片怨声载道之声,两个年幼公主更是被摧残折磨的经日里蜷缩在寝宫之内神识恍然,惊厥抽泣,一怒之下将他打回原形,严刑拷打折磨之后派人远远丢来天目山上,任由他在清凉峰上奄奄一息,拖命等死,许是自以为他没资格死在玉清山上,天目山上是凡人行踪可及之地,不管是被凡人抓去是炖是烤,味道总比凡间鸡鹅要好上许多。

但是,毕竟也是一条活生生的小命,白帝轻轻在玉榻上替他伸手搭脉之后,心中即刻明了到原来一切竟自是尘世间最为阴狠奸邪的五欲炽心茶作怪,只是因为这一次五欲炽心茶的份量下的可是着实不轻,以至于整整耗费了他七颗绛雪流珠丹和一大罐子的玉漱沐雪丸才全数替他将身内余毒清除干净。

只是,虽然灵台愈渐清澈明净,但是之前亲手做下的诸多衣冠禽兽般的凶残孽障却一时间还是难以尽数消解的了的,现在可以收留下他的也只有昆仑山上了,只是如此一来,他这个昔日里在玉清山上养尊处优的尊贵太子,要在御花园中从一个看守蟠桃林的神奴做起,一步一步升为自己手下的御前圣护才可。

耽若尘裳虽然自幼在玉清山上过惯了锦衣玉肴,呼奴唤婢的奢华日子,但是,那样的日子却早已是愈渐让他的清明灵台昧尘染垢,孽障沉沦,误饮五欲炽心茶后,眉眼之间更是日渐凝结出一抹消解不去的凶残戾气,现下既然身内五欲炽心茶余毒已经尽数清除干净,留在昆仑山上自然也未尝不可,那一日,他在未央湖边轻轻自未央湖中的碧水横波中伸手捧上一捧清水,淡然洗去脸颊上那一抹昔日里在深宫禁苑皇权帝位艰难争斗的刀光血影中愈渐沾染上的血染凡尘,才当真溘然显露出来他出尘脱俗中海风一般温柔寂寞,云水一般清净明澈的洁净面容和轻盈轮廓,虽是一绾青丝半掩,难遮双眸澈水含愁,眉间一点朱砂点染,心已空明见性,因为青鸾一族身上羽毛多为碧青色,所以白帝特意赐了他一件嫩绿色的蕉叶披风,一串碧玉手串,这串碧玉手串其实隐含着二人之间的师徒名分,或者是说,自此之后,耽若尘裳的生死,白帝比萨陀罗迦圣皇更有资格决定,但是即是如此,平日里耽若尘裳也是不能轻易一个人下昆仑山的,因为他现在能够好好活着本自是因为萨陀罗迦圣皇以为他早已经死了,萨陀罗迦圣皇在玉清山上本就以执法严明,公正无私闻名,五欲炽心茶之阴狠隐晦又是非身边至亲之人不能够轻易得手,萨陀罗迦圣皇膝下正宫皇后所诞只有二子,长子耽若尘裳,次子耽若尘欲,其余皆是妃嫔宫女所生庶子,这一众皇子之中除却耽若尘欲,其余皇子平日里非但难以轻易进出少阳东宫,而且纵是太子如愿被废,自己也难有资格一争东宫储位,这一切尘裳他心中并非半点没有心思觉悟,只是,尘欲是他亲生弟弟,对这个处处处心积虑的想要将他一心除之而后快的同胞兄弟,他却一直优柔寡断的半点下不去狠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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