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啧啧道:“这话说得,滋味不对啊,就像一坛馊了的酒水,一听就是背叛隐官一脉,投敌刑官了。”
骂骂咧咧,矛头直指刑官一脉的头把交椅:“狗日的齐狩,挖墙脚都挖到我们避暑行宫来了,枉费我一门心思把他当好兄弟。”
邓凉听过就算。
齐狩也是倒了八辈子霉,当年守关遇到了陈平安,然后双方就开始针尖对麦芒了,结果当年驻守城头期间,齐狩又刚好和陈平安、程荃当邻居。
剑气长城有那么几个老剑修,是出了名的天不怕地不怕,程荃肯定算一个,因为跌过境,在拥有一把飞剑兵解、绰号齐上路的老剑仙齐廷济那边,程荃从来都是言语无忌的。
陈平安依旧端详那块碑,字不多,意思却多,况且碑首、碑身、碑座都是学问,都可以帮助后世推敲“到代”,鉴定具体的年份。
陈平安打算离开飞升城之前,一定来这边拓碑一番,回去交给刘景龙研究研究,反正一件咫尺物里边家伙什都齐全的,至多一刻钟光阴就能完工。
陈平安递过去一坛酒,是封姨给的百酿。
邓凉识货,接住酒坛:“是?”
陈平安点点头:“猜对了。”
邓凉怀捧酒坛,毫不犹豫再伸出手:“再给一坛,我喝一坛留一坛,回头你再帮我捎给九都山祖师堂,有大用处。”
用手肘打掉邓凉的手掌,陈平安笑道:“当了首席供奉的人,脸皮就是不一样。行了,已经帮你预留了两坛百酿,等我将来游历皑皑洲,就以你的名义送给九都山。”
邓凉是在嘉春六年进入飞升城的,比郑大风差不多晚一年。
邓凉给飞升城的见面礼不轻,带了一大拨九都山特有的山上物资,六十坛秘酿岁旦酒,三百张被誉为绿筋金的却鬼符,以及八百斤名为重思米的仙家稻。在陈平安看来,如果说酒酿与符箓只算是锦上添,那些稻米种子却是实打实的雪中送炭。如今紫府山地界和武魁城,已经开始广泛种植这种仙家稻谷了。
许多想法,不谋而合。唯一的问题,还是当下的飞升城一心致力于扩张,对于首席供奉邓凉的一些建议,祖师堂那边不是没有采纳,而是只能暂时搁置,或者说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
这也实属正常,需要做的事情以及手边可以做的事情实在太多,千头万绪。
其实飞升城三脉修士已经做得很好了。
婉拒了邓凉的邀请,陈平安没有去他府邸小酌两杯。如今邓凉也收取了两位入室弟子和一拨记名弟子,算是打定主意要在这边为九都山建立下宗了。
御风离开紫府山,途中宁姚以心声与陈平安言语,陈平安立即让小陌先去飞升城那边,再祭出一把笼中雀。
宁姚脸微红,脱下身上那件法袍金醴,再摘下剑匣,一并交给陈平安,这像一份极为特殊的通关牒,帮助陈平安进入飞升城。
陈平安只是眼一,宁姚就已经穿上了一件昔年衣坊制式法袍。
宁姚说道:“不要耽搁修行。”
陈平安笑着穿上法袍金醴,怀捧剑匣。
宁姚说道:“我没跟你开玩笑。”
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尤其是对有希望真正做到长生久视的山上修道之人来说,几十年光阴确实不算什么。
陈平安收起笼中雀,点头道:“最近在仙都山修行勤勉得前所未有,就跟当年刚开始学习撼山拳差不多。”
宁姚点点头,说道:“到了家里,我要闭关,不过只要有事,敲门便是,不会耽误我的修行。”
这话说得就很独一无二很宁姚了。
陈平安疑惑道:“怎么又要闭关?”
好像认识宁姚以来,她就只有过两次闭关,上一次就在前不久,宁姚在大骊京城那边,需要稳固飞升境一层的境界。
宁姚看了眼陈平安,欲言又止。
陈平安越发奇怪:“怎么了?”
宁姚以心声说道:“我要为跻身十四境早做准备,道路有了,约莫有两三道门槛需要跨越。”
陈平安抹了把脸,默不作声。
小陌真应该听听,修行万年都还没能真正找到那条跻身十四境纯粹剑修的大道,小陌你惭愧不惭愧?
宁姚嘴角翘起,又迅速压下。
呵。听说某人曾经在托月山那边,向大妖元凶放言一句:“我要是有你这岁数,你都看不见我出剑。”
两人御风速度不快,小陌在飞升城边界上空那边隐匿身形,等候已久。
相对于承载大妖真名的陈平安,飞升城对小陌的警惕和敌意反而不大,这其实和小陌的剑术一脉太过“正统”有一点关系。毕竟真要计较起来,不谈大道根脚,只谈道脉传承,小陌说不定都能和老大剑仙陈清都以师兄弟相称。
宁姚带着两人飘落在家中演武场那边,就自顾自闭关去了,反正某人熟得很。
陈平安已经将怀中捧的剑匣递还给宁姚。
偌大一座宁府,显得越发空旷幽静。少了两位老人,没了一座斩龙崖。
陈平安的那栋宅子,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床上被褥折叠整齐,没有半点腐旧气,应该是经常会拿出去晒太阳的缘故。
对面厢房的一张桌上还有些当年没有来得及雕刻的素章,堆积成山,还有几本册子,上面都是从上东抄西搬而来的诗词语句。如果晏胖子丝绸铺子的生意多做几个月,估计如今就要多出一本《三百剑仙印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