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骂人都骂的这么神鬼不知的,”斩情瞥眼之间淡然笑说,“你觉得我哪一日里去转世投胎了,会被谁一脚踹进去三恶道中?”他问,“或者,你心里一直盼着皇兄沦落去三恶道是吗?”
“皇兄,天道轮回,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清呢?”
“好啦,知道你心中是想让这些罗刹留全尸的,虽然你生来是个祸世魔胎,但毕竟也是莲花化生,心中自然不喜欢看见眼前这些断躯残尸,但是当初百灵山在人间四下争战,妄图一统天下时,知道有多少人在刀光剑影中断头腰斩,肢体残碎的吗?”他问。
“皇兄不必如此激动,凡间本是五浊恶世,凡人在山林间大肆捕捉残杀飞禽走兽,每年山中多少狐狸遭人残杀,圣尊你许是数都数不过来,百灵山一统天下之后,世间也就无人再敢无端捉捕残杀山间飞禽走兽,忘情不知,为何百灵山当年如此行为,在世人眼中竟是如此罪大恶极,十恶不赦,”他说。
“你自然是不知道的,因为你身为一个祸世魔尊,放眼只见世间泱泱众生,这些泱泱众生又不是你的父母亲眷,你可曾感觉到他们心中对生之欢喜,死之恐惧,常言道,蝼蚁尚且偷生,凡人即是作恶该死,但是贪生怕死本是人之本性,只是这样的本性,本是一个祸世魔尊心中最为嫌弃厌憎不过的……”
“皇兄,若是忘情日后当真做了错事,会下十八层地狱的吗,”
“不会,”
“为什么?”
“帝父的道法,并不比地藏王差些,”
“你是说,忘情下十八地狱之后,帝父可以超度风颜,”他爽然低下头去,“因为,忘情若是当真犯法,即是帝父也会一剑斩了忘情,毕竟仁不掌权,慈不掌兵,”
“放心,有皇兄在,帝父还未必有本事斩你,”
“但是,若是做错事的是你呢?”他问。
“世间因果相续,任谁也难逃脱掉的,”斩情一念之间忍不住伸手抚了抚他头上一绾如水青丝,“可还记得当初在普渡山上时,我曾和你说过什么?”他问。
“还能说过什么,无非是仙妖之分只在善恶,魔佛之分只在正邪,千万不可心存仙妖魔佛之别,立场之争只在战场,他日若是天庭与妖界开战,自是可在战场上不容分辩的一剑将眼前妖孽砍死,但是在红尘人世之中,却决计不能因为自己是个护法,就随心所欲的砍杀世间一切看不顺眼的仙精妖孽,”他说,“以身份立场裁夺妖孽生死,仙已成妖,佛已成魔。”
“既然如此,你还对帝父如此不放心是为什么?”他问。
“我毕竟不是他亲生血脉,”
“你若不是,穷奇怎办,帝父前日里已经要我前去槐江山中将穷奇带回去昆仑山上了,”他淡然笑笑,“天地之间总归是一切随缘才好,帝父他其实自来不怕三界苍生哪一日里将他彻底忘记。”
“但是现在心中最惦记他的,该是天帝才对。”
“无妨,咱们昆仑山一脉从来也不是肯束手待毙的,不然又岂能在天帝眼皮子底下活到今日,”
“看来,忘情能够留在昆仑山上,只是因为有用,”
“怎么,难道皇兄能一直在昆仑山上吃闲饭到今日,不是因为在侍奉母后时比那些贴身婢女好用一些?”
“当初在忘愁河边,能活下来只是侥幸,”
“可是既然已经活下来了,就不必要这样心心念念的想要秋后算账了才是,世间情之一字,只在难得糊涂,母后当年怀胎十月生下我来,但是在将我生下来之前,也是随时可以一碗红花麝香杀了我的……”
……
……
(四)
云栖寺中的那场大戏忘情自然是没任何兴致去看的,因为他生来就是戏中人,在凡人眼中,他是戏中千劫百战出生入死的祸世魔尊,但是在他眼中,那些凡人平淡如水的一世,才是戏台上任何一出大戏最后该有的样子,他现在还是喜欢一个人站在普渡山上,任头上三尺如水青丝在风中散乱的飞扬着,沧桑的脸颊上满是已经被风吹冷了的滴滴清泪,而那在脸颊上被清风抚摸的摇摇欲坠的清澈泪滴,现在仍然还是在不断的从他深湛清澈的翦水清眸中一滴一滴的溢散流落下来,普渡山上的一花一树一颗眼泪现今对他都已经像是隔世的事情一样,忘不掉的尘水鸢裳,想不起来的西陵忘情……
其实不应该的,不管是锁魂塔,还是百灵山,都已经是过去很久的事情了,而昆仑山上,到底也算是个能够让自己日子过得去的地方,那些时常去昆仑山上做客的天庭神仙至少是在颜面上,还是能让他觉得过得去的,虽然他知道他们如此行为只是想感动一下他,让他死心塌地的留在这里接受他们教化,人间大地上成千上万想要一统三界的妖王魔主让漫天的仙佛神圣难得有几天清净,他们不得不用些玩弄人心的手段,降服一个算一个,只是降服了自己又有何用,自己这个落魄魔尊,本来在江湖上就是个浪得虚名的不肖孽障,自己若当真是个祸世魔尊,锁魂塔中一切本该是自己在江湖上一呼百应的高傲资本,因为世间众妖魔鬼怪愿意心甘情愿的跟随着去出生入死,抛头洒血的征战四方,横扫天下的祸世魔尊,必定该是个对漫天仙佛心怀深仇大恨,誓要将人间大地变成尸山血海,人间地狱的混世魔王,但是这样的混世魔王,心中又怎能有半点七情六欲。
他,并不愿意看见这样的结果,灭掉人世虽然也曾经是他的心中所愿,但是也仅仅只是灭掉而已,既然不愿意看见凡人折磨众生,又怎会愿意看见妖魔折磨凡人。
所以他们降服了他又能怎样,这些法力无边的神佛仙圣就算是当真能将他教化的日日在他们跟前痛哭忏悔又能怎样,他终究当不成下界妖魔中的任何榜样,毕竟,他现在活着,只是用来证明一些人的慈悲的,他现在要做的,只是等着他们不需要用他来证明什么的那天而已,因为在那之前,他是连死的机会都不会有的。
“你知道就好,”斩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他的身后,“你在皇兄眼皮子底下当然不该指望还能有什么死的自由,”他说,“但是你也知道,皇兄既然整天将普渡众生挂在嘴边子上,又怎会眼睁睁的看着一个生灵在自己眼前自戕性命,”他微微有些无奈的轻轻叹口气说。
但是忘情听了之后却无奈的笑了,“皇兄身后背着的那把斩妖剑,难道也是用来普渡众生的不成,”他问,“那么多无辜妖孽死在你剑下,却只留下一个忘情,你不给我死的自由,也并不代表你能给不想死的妖孽生的自由,”他说。
“但是眼下皇兄要负责的却只是你一个,”斩情听了之后忍不住微微笑笑,“其实你当日被带来这里之后必定是会有这么一段想要死掉算了的时日的,”他微微含笑的看着他说,“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因为你之前活着的理由已经不必要了,一个人要是没了活着的理由,又怎会不想死的,”他说。
“你想说什么我还能不知道,”他忍不住淡然冷笑的无奈看在斩情脸上,“你觉得念经听法好就自己去念,自己去听,时刻也不忘了拉人入伙,你放心吧,我不会成全你的,”他说。
“怎么,你还是一直在心中以为帝父对你一直是有私心的,”他问,“你是不是以为,帝父将你留在昆仑山上,只是为了替我找个贴身护卫,”他微微笑笑,“但是你本来就是庶出的啊,一个庶出的皇子,想和嫡出太子在帝父跟前争宠,你以为皇兄在争权夺位这样事情上真是一个吃干饭的,”他说。
“别只是胡乱闲扯这些没用的,”他说,“我自己不想去云栖寺中看戏,但是没说你也一定不许去的,”他的一双翦水清眸一瞬之间忍不住微微动了一动,“无情让云莲来普渡山上找你,是为了让你去苍云山上一趟,你为什么反而要让云莲他亲自去?”他问。
“哼,荼蘼仙子既然能想到将信送去齐云山上,自然是想要云莲替她去苍云山上传信的,无情只是以为以云莲的身份,前去苍云山上传信,好像是嫌弃两个弟弟,迫不及待的希望荼蘼仙子另嫁他人,最好再将两个拖油瓶一起带走似的,当然会让他先来普渡山上一趟,但是这毕竟是断情私事,咱们怎能无端插手进去,普渡山上没有任何正经事情可做的吗,别人家的家务事,操那份闲心能落下什么好来……”
“你现在倒是开始有些喜欢讲人情世故了,”他说。
“无妨,人情世故也算是一场修行,修的是动念不动心,”他说。
但是话虽如此,斩情却还是在一瞬之间忍不住轻轻蹙了一蹙自己一双黛青色的卷曲眉睫,一双横波流转的翦水清瞳中莫名其妙的深深泄露出一丝让人难以猜透的晦涩眼神和目光,因为他倏忽之间又想到当日的东海边上,自己在下定决心亲手诛杀忘情时到底是个怎样动念不动心的纠结心境,一个生灵降生于世,总该有他自己生在这世上的真心意义才对,父母生下孩子来自然是为了将来让孩子给自己养老尽孝,所以不孝的孩子当父母的可以亲手打杀,因为当初生下他的意义已经不存在了
一个佛前护法经日里在人世间斩妖除魔护佑苍生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因为上天让一个生灵降生于世,本不是为了让他来成为世间危害的,所以残害人命的妖魔鬼怪是必须要被斩杀掉的,因为这样的妖魔鬼怪也已经没有了生在世上的任何意义。
但是实际上,神仙杀妖精是从来不需要理由的,不管这个妖精有没有在人间为祸作孽,不管是天兵天将还是佛前护法都可以一剑将他斩杀,因为这就是天兵天将和佛前护法生在这个世上的意义,斩妖除魔,守护众生,但是那被守护的众生里,却从来也没算上那些并未在人间为祸作孽的妖魔鬼怪。
所以,放任忘情在这个世上自生自灭,从来也不是一个佛前护法的错,毕竟顺其自然,顺应天意才是这世上最正确的修行之道,慈悲为怀,普渡众生确是佛门一脉正法,但是普渡众生里的那个众生,却未必会将世间一切妖魔鬼怪都算在内的,而忘情他,又偏偏只是一个意外生在这个世上的灭世魔尊……
所以时至今日,斩情兴许在心中一直未曾以为自己对待忘情的心境能有什么翻云覆雨的激烈变化,唯一的变化只是,从前一心执念的想要替他安排好此生一切,甚至是生死轮回,但是现下,只要他不在三界中为祸作孽,杀生伤命,其他一切,也就顺其自然,不再任何执念而已,其实这是因为自己已经变了,变得不再似从前一般傲气冲天,睥睨天下,而是和天下芸芸众生一般无二的眼中一片清净明澈,身上一抹秋水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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