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因为心中惦记着济明大师在灵隐寺中闭关结丹之事,所以斩情以为现下既然昆仑山上已然一切安然稳妥,自己也该和忘情一起去杭州城中走上一趟了,毕竟之前在灵隐寺中一直被济明大师殷勤侍奉,现下大师已经到了修炼最重要关头,兴许自己能在一旁助上一臂之力也未为可知,济明大师毕竟是个凡人,以一百二十岁高龄修炼结丹,本就是一件九死一生之事,很难让人放心的下,因此上很快,斩情就带着忘情一起急匆匆来到杭州城中,忘情虽然对这位济明大师的事情自来即在心中无甚在意,但是只要是能和斩情在一起做些事情,他心中自然还是很愿意的,就像是一个喜欢和父兄在一起做些事情的孩子。
济明大师此时正是在灵隐寺后园宝塔中闭关的最重要关头,幸得斩情在塔外传功,济明大师得以顺利结丹,闭关完满,自宝塔中出来之后,济明大师一定要斩情圣尊在灵隐寺中闲憩一段时日,斩情以为正好可以带着忘情一起在杭州城中四下里游玩闲逛几日,也就顺势答应下来,而且若是忘情愿意,他也正好可以趁机去齐云山上一趟,斩情以为自己虽然可以算是忘情兄长,但是忘情在三界中的最好挚友,却是无情,虽然以无情的心机,他们二人更像是一对很好玩伴。
济明大师在结丹之后因为感觉到身子轻便许多,反而是越来越闲不住,经常是每日里一大早的就开始在杭州城中四处走动,总想着路上遇见什么危难事情能让自己在这些凡夫俗子面前大显身手,但是一来二去的,他却开始渐渐的觉得自己在杭州城中其实分外孤独,他只是隐约记得自己刚来灵隐寺时是十来岁,一晃却已经是个一百二十岁的人了,而且还可以继续活到五百岁,只有短短几十年阳寿的生身父母早就连名字都不记得了,但是他自己这日子却还是要一样继续过下去的,其实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一个凡人,如此不辞辛苦的修炼到底是为了什么,就为了能比父母亲人在这世上多活上几百年的吗,可是像他的父母亲人一样一辈子一辈子的在六道轮回之中生老病死又有什么不好,修炼修的在这世上孤身一人的自己过自己日子,去到大街上看看,一切全都变了,自己说什么街上的人听不懂,街上的人说什么自己也听不懂,人终究不是神仙妖精,终究只该活在和自己年岁相当的那一辈子人群中间才算是幸福的啊,虽然人一到了四十来岁时,就开始分外怕死,自己也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加紧修炼,只希望自己能够在这世上活的更久一些,但是现在,知道自己可以活五百岁时,他却反而一点也不怕死了,而是更加惧怕要一个人孤独的长久活在这个自己已经越来越不认识的杭州城中,自己同辈人中早已经死的不剩一个,那些后辈晚辈小辈虽然很敬重自己,却是连一个愿意和自己说几句话的都没有,也是,他们和自己本就不是一辈人,自己喜欢的吃食玩意他们连听都未曾听过,他们喜欢的吃食玩意自己也是一点念想没有,所以说起来,凡人虽然怕死,但是也着实是不该如此贪图长生,自己现在既然已经结丹,那就是可以元神出窍自行夺舍的,既然无意长生,还是继续在人间当个生老病死的凡夫俗子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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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这段时日里一直在杭州城中闲散游玩,漫步闲逛,但是因为忘情其实自来不是很喜欢待在灵隐寺中,所以斩情也就只能陪着他一起住在望湖楼左近一条长街上的一间云锦客栈中,客栈中人来人往的,其实也很不清净,但是斩情知道忘情本该是多在这样的地方经历一些凡尘俗事的,也就一直陪在客栈中未曾回去灵隐寺中借宿,却未曾想到只在客栈中待了半月不到,正想着若是忘情愿意,可以陪着他一起去齐云山上找无情叙旧时,灵隐寺中却忽然之间传来济明大师圆寂的消息,斩情感觉到事有蹊跷,立刻急急带着忘情一起赶回来灵隐寺中,果然不出他所料,济明大师并非当真圆寂,而是元神出窍,被寺中僧众误以为是驾鹤仙去,斩情以为济明大师刚才修炼到元神出窍地步,想必是迫不及待想要四处神游一番,只是似他这般粗浅道行,元神出窍不能超过半月,因为他现下还是半个凡人,元神出窍之后身体只能维持一个月时限不腐,若是一个月之内元神不能归来,寺中僧众就只能将他身子火葬了事,所以斩情现在心里最着急的就是赶快找到济明大师元神所化阴身,告知他一个月时限之事,希望此时他的阴身还在杭州城中,不然自己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才好。
忘情身为魔尊,自然是对济明大师元神出窍一事很不以为然的,但是既然斩情想要去找济明大师阴身,忘情也就只能一起陪着,结果在杭州城中东游西荡的找来找去之后,却见云水尘恨带着几个手下在玉净观前的斩妖台上押着济明大师阴身,想要施放三昧真火将济明大师阴身一把火化灭,斩情见状急急分开在斩妖台前围观人群赶上前来,云水尘恨的几个手下一眼看见斩情,纷纷向他点头见礼,斩情忍不住开口寻问之后,才知是因为济明大师一时心魔作乱,想要在修炼途中半途而废重堕轮回,而以阴身去杭州城里一户寻常人家产妇腹中夺舍,因为那产妇本是难产,孩子生下来多半也是死胎,济明大师心念一动,就想去产妇胎中夺舍,结果偏巧让此时正带着几个手下在杭州城中查探一件要紧事情的云水尘恨一头撞上,云水尘恨虽然知道那个产妇本是难产,却还是一心以为济明大师在杭州城中无端残害产妇腹中胎儿性命,二话不说命令几个手下将济明大师绑了送来玉净观门前,要将济明大师阴身在斩妖台上一把三昧真火化灭,斩情听了之后立刻伸手将云水尘恨拦下,让他不要在杭州城中如此任性胡闹,云水尘恨不想在这样时刻和斩情当面对质,随即命几个手下将济明大师阴身自斩妖台上放下,围观人群见状随即各自散去,斩情赶紧上来寻问济明大师为何如此,济明大师随即在斩情跟前痛哭不已的承认了自己过错,但是一口咬定当时自己是神识受了邪法控制而一时糊涂所致,斩情一眼看见济明大师阴身上隐隐散出的一丝九色光晕,心中登时间是气不打一处来,只是眼眸轻轻一瞥,云水尘恨立刻吓得赶紧在前面带路,斩情随即施法收了济明大师阴身,要忘情将济明大师阴身好生送回去灵隐寺中,之后急急跟随着云水尘恨一起来到杭州城中一间生意兴旺的冲云客栈之中,果然在客栈中看见已经换上一身青缯素袍的花水无缺,但是花水无缺却说自己现在只是借住在冲云客栈中的一个小小江湖郎中,每日里替杭州城中的凡夫百姓医治一些疑难杂症,赚些散碎银两交付冲云客栈的客房房租和每日里的茶饭银钱。
斩情自然知道这个无情师弟虽然和自己一样是个天生仙胎的神尊帝子,但是因为帝俊圣皇本来就是个是非不分的护犊子,所以这个自来任性胡为成性的小师弟,他嘴里的每一个字都是不能轻易相信的,而且济明大师才刚修成元神出窍,阴身都还没出杭州城中,神识就遭邪法控制,而无情他这些时日里竟然偏巧就在杭州城中,天底下哪里会有如此碰巧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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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云水尘恨一直未曾告知斩情他和无情此次带着几个手下前来杭州城中到底是所为何事,所以不管他二人愿不愿意,斩情都一直待在二人身边,既然无情的奇绝医术让他每日里匆忙的来往于长街小巷中的各家宅院之中,那斩情每日里就寸步不离的跟随在他身边,充当他的一个贴身助手,只是既然名份上是他的助手,所以经常被无情故意分派着在病人家中做些煎汤熬药的活计。
这一日里,无情受邀来到杭州城里一个因为难产而已经昏死过去多时的产妇家中,产妇的家人以为产妇已死,已经开始去准备棺材了,但是偏偏产妇的娘家侄女不相信姑母已死,急急的跑来冲云客栈中将花水无缺请去家中救自己姑母性命。
无情背着药箱赶到产妇家中之后即开始急急的替产妇扎针掐穴,不到半盏茶工夫就已经将产妇救醒过来,产妇醒来之后只见无情只向产妇肚子上面轻轻扎了一针,产妇随即产下一个死胎,胎儿虽然已死,但是产妇却已经没有性命之忧,无情回过身来无可奈何的告诉斩情,这已经是杭州城中第二十八个产下死胎的产妇了。
“哼,你心中又岂会不知个中情由,济明大师的事情,你现在总该向师兄好好招供认罪了吧,”斩情言道。
“师兄,这里又怎是说话的地方,”无情一脸无可奈何的顺手收拾起自己药箱,“既然斩妖台就在玉净观前,你该将我押去玉净观中审问才是,”他说。
“别胡闹了,快说,既然是你控制济明大师神识让他去产妇身内夺舍的,云水尘恨为何又要将大师押去斩妖台上,”
“确是如此,既然产妇本是要产下死胎的,让大师去夺舍,兴许可以让产妇生下活胎,但是济明大师本是凡人修炼,好似还不知该如何夺舍,竟然以为想要夺舍必须先吸掉产妇身内胎儿精元才可,胎儿在产妇身内时虽然已成死胎,但是魂魄入胎容易,出胎时却要受胎障阻碍,未必能及时出去,济明大师如此是会灭人魂魄的,不押去斩妖台上还能怎样,被吸掉精元的胎儿又不能让济明大师阴身入胎,但是却可以让济明大师尝到吸人精元的好处,凡人修炼可是很难抵挡如此诱惑的,难不成当真要让杭州城中多一个吸食人精元的邪魔不成?”他问。
“但是,杭州城中为何会忽然之间出现这么多产下死胎的产妇,难不成这杭州城中又出现了什么吸食凡人精血的邪恶鬼怪,”斩情疑惑,“但是这鬼怪却为什么单单只是去吸食产妇腹中胎儿精血,这么挑食的鬼怪斩情之前在三界中还当真从未见过。
“师兄,这桩罪孽本是师兄你当日亲手所造,”无情忍不住微微笑笑,“师兄你当日为了报复,命人将昆仑山下被抓捕到的奇毒蜈蚣尽数扔去了七劫城中,结果奇毒蜈蚣在七劫城中伤人无数,被蜈蚣咬伤之人各个丧心病狂的拿刀在大街上乱砍乱杀,因为普善天子之前是向安罗伽借兵攻打昆仑山的,自然不会对七劫城中那些被奇毒蜈蚣所伤百姓不管不问,他曾亲自来齐云山上向我求药,上善观中虽然有不少丹药能解这些奇毒蜈蚣之毒,但是被送去七劫城中时城中百姓已经死伤无数,安罗伽的幼子在街上独自游玩时也被那些疯癫之人拿刀砍死,安罗伽他为了救回幼子性命,只好在七劫城中摆下杀生祭坛对苏羯罗仙人举行杀生大祭,求他赐下起死回生咒让幼子复生,这杀生大祭必须要九百九十九个临产胎儿的精血才行,而且需要在三月之内取到,因为占星师算到只有江浙一带的胎儿精血是最能让苏羯罗仙人满意的,杭州城中这段时日里的待产妇人很多,所以安罗伽就派手下的阿修罗将军阿多那拿着嗜血钵来到杭州城中,”他说。
“哼,生死有命,这个安罗伽怎可如此丧心病狂,”斩情气忿,“这个阿多那现在到底躲藏在哪里,你到底说还是不说,”他说话间一手已经狠狠的掐在这个任性师弟的脖子上面,无情被他一脸怒气冲冲的暴躁样子给弄得十分无可奈何,只好如实告诉他说那个阿多那将军白日里只会乔妆改扮成杭州城内一个卖青梅杏子的寻常贩夫,到了半夜才会去拿嗜血钵四处寻找待产妇人取胎儿精血。
“卖青梅杏子,这却又是何道理?”
“师兄,你就这样经年在普渡山上当假和尚,想是不念经也不渡红尘了,”花水无缺忍不住冲他一双迷惑不解的清澈眸子无可奈何的淡然笑笑,“岂不闻民间自来有酸儿辣女一说,哪家妇人怀有身孕之后不是被家人拼了命的劝说多吃些青梅杏子,好像如此就一定能够生下来男婴一样,”他说。
“哼,你倒是会渡红尘,经日里只会让忘情跟着你一起在三界中惹是生非,任性胡闹,”
“师兄,人家一个好端端的祸世魔尊,都快让你管教成个不问红尘的呆子了,”他说,“他跟在你身边,这辈子还能有机会成亲?”他问。
“他不会想要成亲的,帝父和我,对他,比成亲重要的多……”
……
……
(二)
斩情虽然心中确是有些不愿意让忘情经日里跟在无情身边任性胡闹,但是忘情将济明大师元神送回去灵隐寺中之后,待到济明大师元神归身之后就急匆匆赶来找无情,都不愿意待在济明大师身边帮忙端个茶倒个水的,所以斩情心中对此再是有一千个忿衍不满,眼下为了替杭州城中百姓除害,也只能先将这些私心不忿放在一边,让无情带着他和忘情一起去找那个阿多那将军算账。
无情在心中微微犹豫了片刻,毕竟崂山一脉和阿修罗之间自来无甚恩怨过节,杭州城也非是在东夷的地盘子上,自己当初连普渡山上的斩妖台都上过,杭州城中的事情,本该是那些灵隐寺中的和尚前来处治,自己又为何要在人家的地盘子上多管闲事?
斩情好像在一旁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师弟,你心中对师父心存芥蒂本是天经地义,”他淡然微笑的冲他轻摇一摇头说,“但是师父他当日也是对事不对人的,师兄知道你心中对师父他的仇恨忿衍总是会亘久不忘的,”他说,“但是师弟你可知,普渡山上的水牢中奇寒无比,因为鸢裳平日里经常会被关进去,水牢中的奇寒对他练功是有帮助的,可以压制身内的天生魔气,师父在上斩妖台的前一晚将你关进去,本来是想让你受些委屈,长个记性,谁想到你在水牢中倒头就睡,师父气的不行,又怕你当真在水牢中受寒,他后来悄悄的去到水牢里将你抱在他的怀中,温暖了你整整一夜,”斩情忍不住轻轻叹口气说,“师父他在抱着你时口中只是在无可奈何的反复念叨着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一言,那时南华上仙的信还未送到,师父当时心中一定也是不知所措的很的,他老人家本不擅长处治这样局面,自然也不知道明日斩妖台上到底会发生什么,”他说。
“好啦,师兄,你也是个当太子的,笼络人心的手段一样也不会差的,”无情忍不住一脸冷冷清清的冲他无奈笑笑,“但愿五百年之后,你还会如此执迷不悔的相信一切你自以为的大慈大悲之人,”他说。
“哼,这一次就算是师兄自作多情,此事你不愿意出手也行,杭州城中到底哪个推车贩卖青梅杏子的贩夫是阿多那,你少时只要在一旁暗自指给师兄看就行,”
“师兄,你未免太自信了,要是没有茉花沐雪丹,阿多那身上所携的七香翳毒,可以让他身外百尺之内没有一个活口,”
“好,师兄也不想欠你人情,说吧,这茉花沐雪丹,你要师兄拿什么来换?”
“让阿多那活着回去就行,”他说,“阿多那虽然是阿修罗,但是普善天子和他多少有些交情,师兄你可以对逝水尘缘叛出昆仑山一脉恨的刻骨铭心,但是他现在是普善天子,这点人情颜面,师兄你不至于太计较吧,”
“那二十八条胎儿性命就这么算了?”
“师兄,杭州城中的药铺里又有哪家没有麝香红花卖的,”他淡然笑笑,“不想生下来的孩子可以用麝香红花堕掉,并不会因此被官府追究什么罪责,”他说,“茉花沐雪丹你要是觉得多余,我现在就拿去扔进西湖中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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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情现在显见的是被眼前这个孽障师弟给气的暴跳如雷了好一阵子,本来崂山一脉的帝俊圣皇就因为长年闲云野鹤似的在三界中少问世事而让人很不放心,现在竟然又和忉利天庭讲起交情来,还顺带着为一个阿修罗将军求情,只怕是想要趁机让崂山一脉势力愈渐强盛壮大起来,可以一如昔日一般的和五方天帝分庭抗礼,毕竟在三界中,一个势力强大的闲云野鹤和一个势力微弱的闲云野鹤,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只是现下最要紧的事情,还是要伸手向这个孽障师弟将茉花沐雪丹讨过来的,至于崂山一脉在名位上是不是应该和五方天帝分庭抗礼,本来也不是斩情这个当太子的该过问的事情,而且普善天子本来也不算是昆仑山一脉的生死仇敌,不过是为了一个女人一时糊涂而已,所以斩情在斟酌再三之后,还是一口答应了放阿多那活着回去七劫城中,只是并没答应会让他一毛不损的活着回去。
因此上在无情的指点下,斩情和忘情二人很快在杭州城西的一条小巷子里找到了正蹲在车边贩卖青梅杏子的阿多那,二人不动声色的远远守在一边,只等到半夜三更时分,这个阿多那才从盛着青梅杏子的箩筐底下取出嗜血钵来,飞檐走壁的径直奔巷子里一个白日里曾经前来买过自己杏子的待产妇人家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