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被江湖中人叫做大公子,但唐天仪其实已经三十多岁了,只是对外唐云恪依然是唐门门主,因此唐天仪便只能是唐门大公子。 这位大公子长得肖似其父,仪表堂堂,不仅用毒了得,还使得一手好暗器。不过近日,他却不在唐门,而是替唐门运送一批货物入京。 什么货物值得派大公子亲自押送? 不是货物足够贵重,而是大公子娶了京城侍郎家的小姐为妻,新婚燕尔,陪妻子回家省亲,顺道送货。 连七和梅谢雪商量之后,两人决定由梅谢雪派人调查蜀中唐门,尤其是唐云恪的情况,而连七则北上追查唐天仪的行踪。 避开了江南的梅雨,迎接连七的是北地的凉风。此时已过春季,风沙渐息,北方的天难得一碧如洗。 -北直隶顺天府,近京畿要地- 同样是北方,因为靠近京畿,顺天府不比塞北荒凉,热闹繁华一如京城。往南走二十里,靠海的港口处船只往来不断。走镖的镖师们都会选择在这里转陆路进京,巡视的官兵、卸货的工人、揽客的酒家、叫卖的货郎,吆喝声、命令声、马鸣声,酒香、木香、饭香……潮湿的海水气息包裹着港口,酝酿出浓浓的烟火味道。 出发之前,梅谢雪给了连七很多钱,这次连七没有拒绝。这位新任青衣楼楼主自从做起了情报生意,新钱就源源不断。加上通过藏宝图找到了许多金银古玩,又和接手了珠光宝气阁的霍天青关系密切,现在的青衣楼比之当年的高调是蛰伏,但无形之中已经变成了更加庞然稳固的组织。 连七也是才知道,梅谢雪当初不仅找到了自己,和霍天青也达成了合作,告知他上官飞燕和霍休关系的,正是梅谢雪。这位年尚不满三十,外号毒生的青年,心思诡谲在常人之上,也比霍休更适合楼主之位。 至少霍休不会给她这么多钱。 有赖于言醉的言传身教,连七在有条件享受时也决不亏待自己。她戴着斗笠,选了城中最好的酒楼,色香味俱佳的招牌名菜,一壶上好的桃花酿,伴着北地劲爽的曲调,一饮而尽。 恰这时,酒楼门口处出现了几名唐门弟子,火速与店家安排好酒菜与客房,不多久,只见唐天仪一手搀扶着娇妻进了门。连七一边吃酒,一边不经意地打量这对年龄相差甚大的夫妻。 相比三十有余的唐天仪,这位侍郎家的小姐看着年不过十六七,样貌娇柔,在身形高大的唐天仪身边越发显得小鸟依人。吩咐完手下,侍郎小姐脸上显出几分不耐,唐天仪一改刚才的冷肃,转头赔笑安抚着妻子的情绪。 他包下了二楼临窗的座位,亦步亦趋陪同着娇妻上楼,落坐在其身侧,呈绝对的保护姿态,其余唐门弟子则在一楼大堂落座。很快,酒楼就几近坐满了。 连七饶有兴味地坐在二楼的角落里,打量着这对夫妻。侍郎小姐望着窗外的景致,忽然不知望见了什么,凝住了神,连七甚至听到她微微的吸气声,接着,只见她捋了捋额头的秀发,有意向里侧端坐着,刚好露出光洁优美的侧脸。 连七好奇,顺着侍郎小姐的眼神探头往来看去,只见到一个修挺的白衣背影。她心底生出一种古怪而熟悉的感觉。紧接着,原本喧哗的一楼变得的安静,连七凭借着过人的耳力,听到有人窃窃私语:“这个人是谁……”“不知道啊,没在江湖上见到过。” 很快,连七就见到了来人。这是一个白面微须,穿着身雪白长袍的人,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看来,就像是两颗寒星。 他的脸很白,既不是苍白,也不是惨白,而是一种白玉般晶莹泽润的颜色。剑眉下目如寒星。漆黑的头发上,戴着顶檀香木座的珠冠,身上的衣服也洁白如雪。他走得很慢,走上来的时候,就像是君王走入了他的宫廷,又像是天上的飞仙,降临人间。 男子的手里握着一把剑,施然落座,恰巧坐在连七旁边一桌。训练有素的小二殷勤地为其甄满茶水,在一种面对强者的威势下,显得格外毕恭毕敬。他的声音清冷,报了几个常见的菜名,小二记录后麻利地下楼准备。 另一旁,身为唐门大公子,唐天仪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人是谁,但高手的威压不容错认,于是他一边殷勤地照顾着娇妻,一边不得不分神戒备。见对方只是在此地歇脚吃饭,不由松了口气。不料侍郎小姐这时突然说要喝糖水,还指定要城西永记家的糖水。唐天仪刚露出一分不虞的神色,侍郎小姐的眼泪便掉了下来。他叹了口气,叮嘱了两句下了楼。 见丈夫离开,侍郎小姐隐晦地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如果唐天仪注意过自己妻子的目光,便会发现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刚落座的白衣剑客。她款款上前,自顾自地坐到叶孤城面前,目光痴迷地望着眼前丰神俊朗的剑客。 被这样一个娇美动人的女子痴痴望着,任是木头也会动容。白衣剑客不是木头
,而是坚硬的岩石。 连七的目光带上了一丝幸灾乐祸,像这样的剑客,绝不会对不会武功的弱女子动手,但无视,有时候比怒目更让人难以忍受,尤其是侍郎小姐这样千娇万宠长大的姑娘。 会嫁给江湖中人,而不是与官宦子弟结亲,便足以说明侍郎小姐的大胆。在看见平日对自己趋之若鹜的官宦子弟在山匪面前被吓得屁股尿流,而唐天仪只用一把毒砂便屠尽对方之后,她便决心要嫁给强者。只是她后来才发现,武林之中,唐天仪还算不上是第一流的人物,于是她又有了新的目标。 她弱柳无风地走到白衣剑客身侧,装作被踩到了裙摆,眼看就要摔进其怀里。却不料眼前白影一闪,自己结结实实地跌倒在桌边。抬头一看,白衣剑客已经举着茶杯坐到了头戴斗笠的绯衣客对面。 她羞恼地站起来,噙着泪,手里的帕子绞做一团。她看了看四周,发现这一处正值拐角的视野盲区,并无他人发现自己的丑态。 “噗哈哈哈哈哈。”连七低笑着,忍得很是辛苦。不得不说,侍郎小姐碰瓷的技术非常拙劣,却也显得有几分可爱。 侍郎小姐自是不会朝眼下心仪的白衣剑客撒气,但这个不知好歹,在一旁做看客的绯衣人却着实可恶:“大胆刁民。你知道我爹是谁吗!”她没有提自己的丈夫,似乎是不想让眼前的剑客知道自己已经嫁为人妇。 连七悠哉地转着手中的酒杯,笑眯眯道:“我虽然不知道你爹是谁,但我知道如果被你相公知道你趁他不在做这番举动,他怕是不会太愉快。” 侍郎小姐见此人戳破了她的心事,恼羞成怒地咬了咬唇,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便气冲冲地回到了原位,只是她显然忌恨上了连七,不错眼地瞪着她。转头看向白衣剑客的时候,眼神又瞬间变得含情脉脉。 只是这含怨带羞的媚眼,终究是抛给了瞎子看。白衣剑客自斟自酌,举止优雅从容,衣袖起落不缓不慢,如同一个真正的王侯贵族。他的眼里倒映着杯中茶,又似乎什么都不在看。 荒芜、孤高、寂寞。这是连七的感觉。这个剑客的气质让她想起西门吹雪,但又有哪里不太相同。她一边吃着酒,眼神不由自主地被他的佩剑所吸引。 顶尖的剑客和刀客,都拥有独属于自己的武器,它们陪伴自己学艺、成长、披荆斩棘,是忠贞不渝的伴侣、是生死相依的挚友。眼前人的剑,剑锋三尺三,虽未出鞘,但不难看出是绝世神兵。 她的眼眸里充满新奇和赞叹:“好剑。”无风如今被她收在腰间,并无动静,背上的破晓却隐隐作动,破晓跟随连七十年,在心境上早已达到人剑合一的地步。连七能感受到破晓强烈的战意,一种面对强者的战意。 白衣男子淡淡望向眼前头戴斗笠的绯衣少年,少年的目光里充满纯粹的欣赏和跃跃欲试,唯独没有贪婪。这样的眼神,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过了。 连七正要再说什么,唐天仪已经带着从城西买回来的糖水回到了二楼,见到妻子好端端坐在原位,他不由地松了口气。只是当看到娇妻正一脸愤恨地盯着白衣剑客的方向默默垂泪,刚放下的心又立刻提了起来:“怎么了柔柔,谁欺负了你,你告诉我,我给你出气。”他一边说着,目光如毒蛇般牢牢锁定着白衣剑客的方向,语气阴狠。 被叫做柔柔的侍郎小姐扑倒在唐天仪怀中,她指着白衣剑客的方向,一个劲地哭着。唐天仪愈发认定是白衣剑客欺辱了妻子,他目光阴冷,却并未动手。 难道他要忍气吞声? 唐天仪的怀里,柔柔露出了一抹天真而残忍的笑容:她了解自己的丈夫,在从山匪手中救下自己时,唐天仪也像现在这样,他在等一个机会,只求一击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