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八年,一朝梦醒。

结束一段多年的关系非常困难。困难不止在于要从心里真正把过往的一切割断,还在于接下来可想而知的长久牵扯和纠缠,以及把自己从一个联合体中彻底拆分出来,换账号、换房子、切断一些连带的朋友关系。

可到如今何乐知不得不面对这些,他再怕麻烦也得一项一项去处理。

接下来的许久何乐知都陷在麻烦中心。世界就是一团巨大的麻烦。

和周沐尧显而易见的痛苦比起来,何乐知冷静得让人觉得他心狠。他沉默地搬出租的房子,只带了日常用品和几套衣服,就像出差一样。

周沐尧竭尽所能地找他,去工作的地方,也去何其家。何乐知并不躲着他,只是从没有动摇过,任周沐尧哭泣哀求,真诚悔过,何乐知没有一次说出原谅的话。

这八年里何乐知对周沐尧宽容放纵,什么时候都愿意哄着他让他开心。

可到底不是所有错都能原谅。

“注意力集中!”何其一个大嗓门儿,把在客厅发呆的何乐知都吓了一跳。

何其重又弹起旋律,重新起了个调,示范了一次。

一个女孩儿站在钢琴旁边,随着何其的钢琴节奏练习花腔。

“喉咙打开!”

“颧骨以上!头腔出去!”

“不要蹭嗓子,少一点真声,很好!”

何其的声音在旋律中很有存在感,何乐知仰靠在沙发上,从旁拿了个抱枕虚虚地抱着。

在上课的是一个视障女孩儿,因为住得比较近,所以何其都是让她来家里上课,不用特意去教室。

何其教了她有两年了,给她上课明显要比给别的学生上课更严厉,何乐知有一次回家遇见何其把女孩儿批评哭了。

批评完下了课给人家拿小蛋糕吃。

何乐知从小就熟悉何其给别人上课的声音,琴声、歌声,以及中间何其的指导。小时候的假期里,何其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总是带着他去上课,或是让学生来家里上。那时何乐知无聊了就睡觉,这些旋律他都熟,尽管声音高亢,有时尖锐,可这些仍然令如今已经三十岁的何乐知舒服得昏昏欲睡。

混乱地梦到小时候,梦里何其上完课把团在沙发上的何乐知抱在腿上,亲吻他的额头。

何乐知那时很喜欢蒙蒙眬眬地躺在妈妈怀里睡觉,听她唱歌,或是和别人说话。这样不但不会令他觉得吵,反而使他感到自己是安全的。

其实在何乐知能被抱在怀里睡觉的年纪,何其还没有给人上课,可何乐知却经常梦到这些。可能人总下意识把自己熟悉的一切联系起来,再渐渐捏造出一段逼真的记忆,把自己融在里头,作为一生中初始幸福感的源头。

“哥哥走了吗?”女孩儿的嗓音小声地问。

“睡着了。”何其也小声回答。

何乐知恍惚地感到有毯子轻轻地盖在自己身上,一只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

“下课了?”何乐知没睁眼,咕哝着问。

何其“嗯”了声,和他说:“睡吧。”

“几个哥哥?”何乐知听见女孩儿问。

“只有一个。”何其回答。

何乐知睡睡醒醒,彻底清醒时女孩儿已经被家人接走了,家里剩下他和何其。何其坐在他旁边不远处,头发随意地用夹子抓起来,正在缝一条裙子。

何乐知没动,看着她发了会儿呆。

“妈。”

“到。”何其应道。

何乐知笑了下,坐直了伸了伸胳膊,问:“我睡了很久?”

“一个多小时吧。”何其咬断线头,把针放回针线盒,问他,“这几天没睡好?”

何乐知没有回答,只说:“在家睡觉真舒服。”

何其说:“那你搬回来。”

“太远了啊。”何乐知说,“上班得一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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