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蒙古人之间的内战没有波及到大明,无论是蒙古人中的那个部落获胜,他们都不敢轻易对张家口造次。蒙古人生活必备的茶叶、盐巴、糖甚至煮饭用的铁锅都需要从大明获取,而张家口是最便捷的通道,没有之一。
加紧用完餐后,孙子财领着商队走向城门。
宣镇的城墙雄伟高大,作为大明京城的北面屏障,防御的又是百年来最强大的敌人,它的雏形还是当年成祖皇帝在北京城当燕王的时候筑造的,之后成祖皇帝五征蒙古也都是从这里出的塞。
翟哲上前将路引交给兵丁检查,按大明的规矩在外经商必须要有官府开出的路引,否则寸步难行。当然其实官府的盘查也并非那么严格,一般的小商小贩也没人管。
一个身穿把总衣服的人伸手接过路引,扫了一眼,还给翟哲,问:“拉的是什么?”
“都是茶叶!”翟哲笑笑,从袖中摸了一小块碎银递过去,说:“我们是介休翟家的,每年都要从这里进出几十次的。”
那把总捏了捏银子的分量,挥挥手说:“过吧!”如今大明拖欠军饷严重,值守宣镇城门一向以来都是肥缺,可以直接从来往的客商手中盘剥些银钱。
翟哲又递了一小块碎银过去,问:“刚刚过去的那支商队运送的什么?”
那把总愣了愣,把银子收入囊中,面露讥讽之色道:“和你一样。”
翟哲脸色稍稍有些尴尬。
大明与蒙古之间在大明穆宗皇帝之前来往甚少,北境的边关几乎全部封闭,蒙古人为获取茶、铁等物,连年寇边,战争不断。隆庆年间,首辅高拱主政之时借助契机与蒙古土默特部阿勒坦汗议和成功,阿勒坦汗发誓永不犯明,才开放边境准许蒙古人和汉人互市,造就了边境的繁荣。
但朝廷对互市的货物有了严格的限制,如粮食、铁器等物是绝对不允许私入草原的。但凡禁令之下的货物在草原的利润都不可限量,商队夹带私运不绝,这几年随着军饷短缺,边军为了生计也参与其中,禁令都已成了牟利的手段。就像翟哲的货物也不可能全是茶叶,但只要上面没有特别的交代,收了好处后睁一眼闭一眼是常态。
商队出了宣镇视线豁然开朗,两边仍是高低起伏的山峦逐渐过渡向丘陵。翟哲安排一人前往张家口报信,护卫骑兵立刻散开形成一个近两里路的半径向前扩散,从这里开始就将是用着他们的地方了。
宣镇和张家口之间三十多里路从前还算安全,自前几年发生过两起马贼劫掠客商的事件,驻军却完全不理会,商队过往这里也不敢再掉以轻心。但这里处于大明边军的夹击之地,张家口繁荣时又有多家商队的护卫过千人,马贼也不敢随意进入此地。
行走四五里路,脚下的土地逐渐松软,道路两边都是黄绿相间的草皮。翟哲看见前面不远处道路中间有块松软的土地留下了一道车辙,走过去下马细细查看,待孙子财到了自己身边,问:“是刚才的那支货队留下来的吗?”
“应该是,十几辆马车,还有七八十匹驮马。”
“这么重的车辙,他们运的是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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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df!”翟哲伸手压了压车辙下的泥土,自言自语道:“难道冬天真的有商队要出塞?”
“到了集市就一切都知晓了!”孙子财提醒。
商队正行走间,远处探路的护卫打了几个响亮的唿哨,纵马往回疾奔。
“有人来了!”护卫们匆忙收缩,压在商队阵头,驮马也停下脚步,伙计们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翟哲摸上腰刀小心戒备,不久便听见铁蹄声阵阵,听阵势足有近百骑兵。片刻之后,在前查看的护卫又打了几声唿哨,翟哲松了口气。
“自己人,集市里的兄弟们来接应了。”
翟哲催马上前,拐过山脚迎面来一列骑兵八九十人,为首一人头发松散的披在脑后,一身蒙古人着装打扮,腰上挂着一柄桦木短工,马鞍上还挂了一柄描金长弓。
“萧兄!”翟哲面露喜色,上前打了个招呼。来的这人正是翟家常驻张家口的护卫头目萧之言,也是翟哲亲自拉入翟家的好手。
“回来了?郝头让我来接应你。”萧之言在马背上拍拍手,嘴角微微翘起,脸上的笑容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他说的郝头,正是翟家商队护卫总头领郝阳友,也是翟哲大哥的心腹,山西有名的形意拳高手。晋地的商号出塞选护卫也都是千挑万选,知根知底非常重要,就怕商号护卫勾结盗匪里应外合,因此多在本地挑选,也造就了晋地习武之风渐兴。
两人并马而行,翟哲问道:“最近集市有什么变故吗?刚刚过去的是哪家商号?”
“刚过去的是范家的商队。”萧之言扬了扬眉头,接着说:“草原蒙古人战乱不止,张家口外的东土默特人战败了,林丹汗率察哈尔部占据了坝上草原,据说明年准备向归化城进军了。”
“那范家还敢进货?”范家在张家口也不算是顶尖的商号,翟哲好奇他们怎么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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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大的胆子。
萧之言摇摇头,说:“今年张家口有三支商队出塞,但一个月前只有范家人回来了。”
翟哲问:“带回来多少马匹?”蒙人和汉人交易,一向以物易物,他们手中没有金银,只有牲畜皮毛,也正因此,和蒙古人的生意只有实力雄厚的大商号才能经营。
“没有马!”
翟哲惊呼:“不可能!”
“马是一匹也没有!你猜范家货队带回来什么?”
“什么?”
“毛皮还有人参!”
“他们去了辽东!”翟哲咬牙。果然是富贵险中求,从张家口往辽东要经过朵颜草原,那里正是蒙古大汗林丹汗察哈尔部的游牧地,虽然察哈尔主力正在逐步向西迁徙,在坝上与土默特部鏖战,但一支小小的商队想穿越那里其中的风险不言而喻。
得到接应的商队行走的更是不急不忙,翟哲一改路上的沉默寡言,与萧之言相谈甚欢,细细询问他离开张家口这几个月形势的变化。
萧之言自当初落魄进入张家口那一日就一直是蒙古人着装打扮,但他是汉人。他的口音听起来有点陕西味,但翟哲不确信他的来历,也没有追究。在这草原上求生活的汉人不光有商队,逃荒进入草原的汉人在丰州滩和归化城附近开垦了上万亩良田为蒙古的土默特部落耕作。
三年初入张家口的时候萧之言穷困潦倒,只有一匹马,两张弓,想找一份看家护院的工作。但像他这样来历不明的人大多数商号都不会愿意接受,不过翟哲见识他的箭法又和他交往一段时间后,愣是强行做主将他招入了翟家,那是他第一次插手商号的事务。后来他才知道,其实有眼光的人不止他一个,有几家商号其实都在对萧之言虎视眈眈,只是动作慢了点。
有本事的人总不会愁到找不到出路的,心慈手软的人是干不了出塞经商这份活的,张家口里的各位东家并不比那些马贼仁慈多少,如果每一步都循规蹈矩哪有出头的那天。
东有张家口,西有归化城,这两个地方集聚了大明山陕不甘贫困,最能冒险、最有活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