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彧,裴小姐,到底在哪见过呢...莫非是去往渊阁取蓝田暖玉棋子那日,临街乐坊二楼,与那倚栏听风女子的惊鸿一瞥?
那时,苏袖月出于礼貌朝她颔首,她起身回以浅笑,身量远比一般女子要高,甚至有人在身后唤他裴小姐。
苏袖月恍然大悟,她最深刻的...还是裴彧那日的笑容。
雌雄莫辩,清丽无双。
慢着,既然见过,不会泄露了吧,苏袖月悄然抬眸,恰好...撞入裴彧似笑非笑的眼波里。
真是,无巧不成。
她暗自低下头,目前的情况,裴彧没有拆穿自己的表演,岂不是恰应了那句,该配合你演出的我视而不见。
那怎么...严慎言晕倒在路中,裴彧说轧就轧呢?
苏袖月凝眉思索,迟迟未抬头,生前长期接触犯罪,她的直觉较一般人要更敏锐些,此刻,裴彧清浅却执着的视线还停留在她发顶,如何能抬?
只是苏袖月恐怕不知的是,裴彧唇角的笑弧正悄然加深。
他收回眸光,低头莞尔一笑...虽无耳洞,喉结也有,细看却不似真的,他长期扮作女子,对喉结颇有研究,如何以假乱真再清楚不过。
原来...是女子呀。
裴彧不由想起他千里迢迢入京见故人,暂歇乐坊那日与苏袖月的偶然初见,她似乎不记得他了,他却好像...入了眼,上了心。
那一日,身后是靡靡之音,他眸光微醺,蓦然低首间,恰对上那双剔透,却看不真切的眸。
她未笑,天生上扬的唇角却似带着笑意,她朝他轻轻点头,那一刻,临街的背景都好似虚化。
如今,再相见,我好生欢喜。
裴彧悄然往苏袖月身旁挪了挪,不禁想:她若是换上女装,该是何等惊艳?定然是,要比身边这个不合格的假货好看太多吧。
裴彧扫了严慎言一眼,这也...太丑了吧,他轻嘲一声,不知不觉中,自己好像双标得有些过分了。
虽说如此,严慎言却是不知他心中所想,只当裴彧盯着苏袖月边看边笑。然而,明明唯美的场景,在严慎言眼中看到的全然是另一幅画面——
这裴小姐...到底识破了什么,怎么一副暗爽的样子?
*****
一路行近云南王府,适时下起了沁透皮肤的清凉雨丝。
千里之外,东宫殿内的梨花被斜风细雨吹打得簌簌而落。
“咣当...”
空酒坛跌落石阶,孤寂地滚在铺满落花的小径上,转了几圈,停在一双黑色的染泥女靴旁,镇国将军之女徐芷从油纸伞下抬眸,凝向醉倚石阶,任凭飘洒雨丝打湿一头墨发的红衣少年。
“容珏,你是想死吗?”
徐芷把青竹伞往前倾了倾,她弯腰拾起酒坛,提至鼻尖轻嗅,眸底愕然。
竟是...无一分酒味。
“表姐,我这命本就不该是我的,自然要好好珍惜。”容珏拧了拧湿衣袖里的水,拎着抬首笑道:“人家是借酒消愁,我却只能借水消愁。”
“你呀。”徐芷轻叹一声挨着他坐下,柔声道:“我来看看你,今日是姑姑的祭...”她点到为止,问道:“唉,你愁什么?”
容珏没有说话,他抬手,修长的指尖下顺滑出一隙雨水。
“你不说我也知道,愁裴彧的婚事,还是愁云南王府的兵权?”徐芷轻笑一声:“且不说苏袖月,有严大人在,表弟你又担心什么呢?”
容珏眨了眨眼,雨雾朦胧里,他启唇,道:“就是慎言在,我才担心呀。”
他容夙会派探子,自己就不会吗?官道上的闹剧容珏一清二楚,按理说苏袖月携严慎言入了云南王府,对他百利而无一害。
“可是...我为什么不高兴呢?”
容珏低喃着从怀中取出半截白玉簪,懊恼道:“表姐,我好似嫉妒了。”
徐芷持伞的手顿了顿,“嫉妒?容珏,你可真会说笑。”
“若说嫉妒,也当是我。”徐芷潇洒地起身,不悦道:“严大人,除了那小护卫严回,从不让人近身的严大人,今日可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呢。”
“权宜之计,你又何必较真。”容珏收好残玉簪,话语里隐有护短,徐芷听言后揶揄道:“既是权宜之计,你又何必把苏大人那番抹黑的鬼话当真?”
什么囚禁民女,什么欺压凌虐,简直胡扯,他容珏,至多...至多欺压良家妇、男。
“得了吧,说到底你还是在乎苏袖月所言,未料到自己在他眼中原是这般,你容珏何等高傲?”徐芷轻哼一声,垂眸道:“不忿也罢,在意也好,只要...莫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潇潇的雨声里,她留下伞起身,一手轻压少年单薄的肩头,一手捧接檐角连绵的雨滴,叹惋道:
“表弟,我到底比不上姑姑,你的蛊毒,虽被控制,我却...无法根治。”
“我知道,我不会拿命喜欢别人的。”容珏收了纸伞,眼角眉梢都似被雨水冲洗得黯淡了颜色。
他抬首,笑容纯真莞尔。
“表姐,我不会喜欢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