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是吗?”闻亭丽笑了笑,回眸看她一眼。
“我看过你们学校的演出,他们说你是秀德的校花,他们还说你……”燕珍珍故意打住话头。
闻亭丽自顾自摊开温习刚才的笔记。燕珍珍等了半天,始终没能等到闻亭丽接茬,不由撇了撇嘴:“没劲。”
她赌气对着窗外自顾自吃了几块曲奇,一时没忍住,又转过头来。
“喂,我说你,你就不好奇别人背后怎么说你么?”
闻亭丽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他们怎么说是他们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燕珍珍一愣,抚掌笑了起来。
“好好好,是个有趣的人。”她用手帕擦了擦手,主动同闻亭丽握手,“我叫燕珍珍,你第一天来,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又将手边那盒精美的曲奇罐推到闻亭丽面前:“这是我爸爸从比利时国带回来的,比飞达咖啡馆的曲奇饼好吃,你尝尝。”
闻亭丽一尝:“真的很好吃哎!”
又埋下头去记笔记。燕珍珍凑过去一看,恰是刚才柳老师课上讲的要点。
“要不要这么用功嘛。”
闻亭丽扭头问她:“正要问你呢,我们学校都有哪些奖学金项目?”
“奖学金?你问这个干吗……我想想,大概每年期末考了第一名的会有奖学金,季考第一名也有。”
她指了指前排一个高瘦的女学生,小声说:“比如她,陈晓虹,她就是公费考进来的,她爸爸去年病逝了,家里很困难,但因为她每次都考第一名,所以这两年她光是拿回家的奖学金比她哥哥在局做事拿到的薪俸都要多得多。话说起来,学校对于真正优秀的学生历来是很大方的。”
闻亭丽敬畏地望向前方的背影,先前在课堂上,她刚听过这位陈晓红回答问题,旁征博引,举一反三,这样厚的底子绝不是她短时间内能赶得上的。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别的助学项目吗? ”
“有啊。”燕珍珍将钢笔放在自己的人中和上唇之间,一会儿把笔架起来,一会儿放下去,玩得不亦乐乎,“譬如代表学校拿到全市级别的奖项,学校也会大肆嘉奖,去年‘兴国’班有个叫孟林的,因为在中西私塾那帮老学究举办的咏梅诗词大赛得了第一名,学校一下给她发了五百大洋的奖励,美其名曰‘育英奖学金’。”
五百大洋?!闻亭丽眼睛一亮。
“这事当时在各大报纸上大肆宣扬了三天,估计你也听说过。不过育英奖学金得先经过陆家的人批准才发放。”
说着,燕珍珍向上指了一指,“就是我们学校的大校董,陆老先生。”
闻亭丽越听越感兴趣,等不及就要去图馆借报纸查看最近都有哪些话剧比赛。
“你是认真的?喂,你先等等,学生不能私自参加校外的比赛,必须提前经过校董会批准,可是最近陆老先生好像不在上海,难不成你打算去找那位陆小先生签字?万一真拿了奖,岂不是要亲自从他手里领取支票?”
闻亭丽讶道:“这有什么不好的吗?”
“老头子就算了,陆小先生可没比我们大几岁,听说他今年才二十岁,而且相当有个性,我可不好意思找那样的人当面要钱。”燕珍珍苦恼地皱眉笑起来。
闻亭丽被她这样子逗得直笑,好奇地说:“为什么说他很有个性?这位陆小公子很不好打交道吗?”
“不不不,听人说,这陆小先生顶好打交道,只不过他做事很有原则,刚接掌陆家,就给十几万工人大发补贴、增加员工休假、改善宿舍条件,最后还大搞什么分红制度,把他祖父气了个半死,当时人人都说陆公子是个败家子,料定陆家的产业会迅速缩水,没想到才半年,橡胶厂和糖厂的效益就翻了一番,从此,自上到下都对陆小公子心服口服。可是头半年,陆家当真是腥风血雨,外界都以为陆小公子会扛不住,没想到他硬是若无其事撑下来了,所以大家才说他有魄力有个性。”
燕珍珍顶会讲故事,闻亭丽听得津津有味,这时,柳苑华带着一位年轻的女老师过来找闻亭丽。
“这是教务处的陈先生,她有事找你。”
闻亭丽不明就里,忙放下笔随柳苑华出去。
那位陈先生冷冰冰地说:“根据学校的规定,每位转学生进校门时都需参加一次摸底考试,教务处的先生们已经来了,稍后会对你进行单独考试,你跟我过来。”
闻亭丽错愕地看向柳苑华,柳苑华也是一脸惊疑,半路悄声对闻亭丽说:“往年的确有针对转学生的考试,但一般以面试为主,今年可能因为邹校长不在,所以米歇尔副校长临时增加了笔试,别担心,你刚转入务实,题目不会太难的。”
到了小教室,就看见上面坐了一排先生,米歇尔校长也赫然在列。
闻亭丽惴惴鞠了一躬,坐下来一看卷纸就傻眼了。
第一道论述题便是《法国大革命对欧洲工业发展的影响》(注)
算术题更是又偏又刁钻。
磕磕巴巴写了一个钟头,上面的老先生开始交头接耳,陈先生越来不耐烦,时间一到,不容分说将卷纸夺走了。
闻亭丽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下午时分,柳苑华再次带着那位陈先生过来找闻亭丽。
“成绩出来了。”陈先生直截了当地说,“你的国和数学各自只答对了一题,英也不及格,教务处的先生们现在已是一片哗然,这成绩比最差的学生还要差许多,比起学生规模,学校一向更重视学生质量,像你这种水平的学生只能立即劝退。”
柳苑华大吃一惊:“怎么会,我看过闻亭丽同学过去的成绩单,以她平时的水平绝不至于考得这么糟糕。”
陈先生意味深长地看着柳苑华:“柳先生,你是在质疑这场考试的公正性么?别忘了刚才是米歇尔校长和教务处一起监的考,当时你也在场。”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闻同学第一天来,也许只是不适应务实的考题才没发挥好,这样就劝退未免——”
陈先生说:“米校长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刚才紧急召集几位在校的校董进行了一次商讨,最后决定:准许闻亭丽在本校念到毕业,但为了不影响今年毕业生的整体质量,校方不同意她以务实的学籍参加大学入学考试。八月底就要联考了,以闻同学现在的水平不可能在短时日内赶得上来,倘若强行让她以本校的学籍考试,必然会影响全体毕业生的声誉。”
闻亭丽脑袋嗡嗡作响,她转到务实来就是奔着考大学来的,这边不给她学籍,岂不是又得回秀德开学籍证明?乔太太死都不会同意的。
等等,她知道问题出在哪儿。“我想见一见米歇尔女士。”
“我陪你一起去。”柳苑华忙说。
米歇尔在办公室里悠然浇花,听到敲门声并未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