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以为先生不会来。
他轻声道:“先生要是不来该多好。”
邬庆川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颤抖的伸出手去触碰他破破烂烂的皮肉,眼睛一湿,“说什么傻话!你好歹是我养大的,我岂可不来?”
郁清梧却艰难的抬手挡住他的碰触,而后慢吞吞扶着墙坐起来,痛得脸上更惨白了几分。
他小小的喘了几口气,摇摇头,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邬庆川沉脸:“你这是什么意思?”
郁清梧就慢慢抬头,突然道:“——莹莹死时,先生不接信。”
“阿兄死时,先生藏下证据。”
他一字一句:“如今,我不过是被打了一顿,先生却哭着来探望了。”
“先生一来,我皮肉倒是不疼了,却又有剜心裂胆,切骨之痛——我觉得羞愧难当,即便死了,也难以有面目去见阿兄和莹莹。”
邬庆川伸出去要触摸他的手就慢慢落了下去。
他静静的道:“谁告诉你的?皇太孙?”
郁清梧坐得直直的,嘴唇越发颤抖,声音都变得嘶哑起来:“不用谁告诉我也能想得到。我只是不敢想。”
“我是真的从来没想过……”
“四年前,阿兄跟我说,你不是没接到信,你只是不愿意管,我还觉得阿兄是因为莹莹去世迁怒于你,为此还跟他吵过。去年,阿兄去世,我第一个想的也是请先生去找——我确实是先生养大的,我不敢质疑先生一分,我以为,先生如我父,总不会骗我——”
邬庆川扭过头,打断他的话重重道:“我确实做错良多,但我确实把你当做是亲儿子。”
郁清梧闻言,一口气没上来,顿时咳嗽起来,好一会儿呼吸平缓后,他才怔怔道:“这回,不是了。我若是大仇得报之后还与先生往来,那我怎么有脸去给阿兄和莹莹祭拜?”
邬庆川气得拍墙,“你这是又倔上了,我再有诸多不是,也没有害过你!你气我,我也不能多为自己辩解,只求你有朝一日走到我这个位置,能够谅解我两三分。”
郁清梧便也大声道:“不是我要谅解先生——我哪里配谅解先生。”
他声音慢慢来低下去,“我一切都是先生给的,宅子是,衣裳是……”
“是,笔是,学识,志向——通通都是。”
他咬牙切齿,“就是因为都是,我才不能痛痛快快的去恨先生!”
“但做人,为人,该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不是吗?这是先生教我的,先生怎么能忘记呢?”
“先生还记得当年在断苍山,您病着,我一个人伺候不来,便写信给阿兄,让他带着莹莹过来帮扶的事情吧?”
他手攥得越来越紧,“先生难道就没有受过他的恩惠吗?就是莹莹,也是因为阿兄为了帮你说话而得的迁怒。”
郁清梧实在是不明白,当年教他礼义廉耻的先生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说,“所以先生,您不用得到我的谅解。只记得在午夜梦回之间,在阿兄带着莹莹来质问的时候,求得他们的谅解。”
邬庆川恼羞成怒,又心如刀割,他难道就愿意做这样的人吗?
当年陛下把他扔去蜀州,便人人都可以来踩他两脚。他过了将近十年这样的日子,终于熬不住了,这才想着往回走。
他低了头,就好像太子和段伯颜低了头,陛下高兴,让他回了洛阳平衡朝局,于是他被众人耻笑,说他忘恩负义,背叛了自己的过去。
可陛下呢?当年的人是他杀的,他现在后悔了,怀念起太子的好,竟然责怪他对不住太子。
昏君当道,他只好多顾念自己几分——这有什么错?
他气急败坏,“若你觉得我错了,若你觉得你什么都是我的,那就还给我,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把那些,那些字,那些学识,志向——你怎么把这些还给我?”
郁清梧就笑起来,道:“这些,确实是先生教给我的。”
“但佛家有一句话说,阅尽他宝,终非己份……先生教我的,我都记在心里,但我想,从知道我跟先生有歧路开始,先生的一切道理,都不再是我的道理……”
他摇头,努力撑着墙站起来,“若我能从这里出去,我就去探寻自己的道理了。”
“从此,我与先生,形同陌路。先生与我,再无瓜葛。”
邬庆川气得甩袖而走,郁清梧怔怔出神,良久之后,阶梯处,皇太孙走了过来,温声问:“你在想什么?”
郁清梧就笑着慢吞吞擦了擦脸上的血,“哦,臣在想,十两月俸,怎么娶佳人。”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二点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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