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穆清愕然。
这倒是奇了。今天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当成丫鬟。
又见二姐盯着自己的脚看,想起红衣少年不屑的眼神……
她不由地苦笑。
算了,自己没有当主子的自觉性,也不怪人家误会……总不能敲锣打鼓地逢人就说自己才是正牌的“主子”吧……
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沈穆清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发现自己的脚下有水泡破了,绫袜和页都粘在了脚上。
难怪痛得像刀扎似的。
沈穆清一边轻轻地把粘在脚上的纸揭了,一边淡淡地道:“你不和我说也可以。不过,要是主子们问起‘怎么出了这样的事’来,还麻烦二姐你说句话才好……”
“你这小大姐怎地这样一副硬心肠。”二姐就心虚地嘟呶道,“又不是我把那门推翻地!”
“那是。的确不是你推翻的,是徐三推翻的。”沈穆清拿话吓唬她:“我听人说,一惹上了官司,作见证的都要暂时收监,等上了堂,有理没理先打个三十大板再说……为的就是让人原告不要诬赖他人,见证的不要胡言乱语。也不知道这事是真的是假的……”
二姐果然慌张起来:“你这位小大姐,你不要吓唬我,我也不是那没见过世面的。我,我十一岁就在京都翠花胡同唱小曲了,说起‘小芙容’涂小雀涂二姐,哪个不认识……”
沈穆清把纸从脚上揭了下来,这才发现红衣少年撕破的是本《论语》。她抬头冷冷地盯着二姐:“你既把我的好心当驴肝肺……就当我没有说。”说完了,继续低头去揭脚上的绫袜。
二姐望着低头再不理她的沈穆清,望了望冷冷清清的廊庑,突然觉得很是孤单。又想到徐三偷偷溜走后自己被主持和尚强行留了下来,还有走时嘱咐小沙弥时望向她的那若有所思的目光……二姐心里不由一阵发寒。
自己是无根的萍,略有风吹草动就得随风飘浮,更何况是遇到了这样的事……指不定就被人当了块烂肉抛了出去。
她咬了牙,沉思半晌,才低声下气地对沈穆清道:“小大姐,我,我告诉你,你放我走吧……要是沈家的姑娘说起,你就说,我,我偷偷跑了……”
沈穆清本来就没有准备留二姐在这里。
袁、沈两家的矛盾,已不是有什么证据或是证人就能来个“分辩忠奸”的事,看得是谁更有权势……如今已经死了两人了,何苦再拖一干人下水做了牺牲品!
她淡淡地笑,静静地望着二姐,像在谈判桌上和对手谈判似的,营造出了一种志在必得的坚持氛围。
在这种静态的沉默中,二姐越发忐忑不安了。
她喃喃地道:“徐三,徐三是我当家的!”
没想到两个是夫妻!
沈穆清有些意外。心里升起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的感觉。
她不动声色,继续凝视着二姐,好像二姐的话早在她的预测之中似的。而二姐在她这种态度下当然捉摸不透沈穆清到底知道了些什么,为什么要问她和徐三的关系,自然也就不知道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只有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我们两家都是戏班子出身,定的娃娃亲,从小一起跟着杨师傅学戏。我和哥哥学的是旦角,他学的是丑角。他天份好,嗓子亮,什么戏一看就会,我和哥哥模样好,唱功却不行,两家人都指望着他有一天能有大出息,在戏园子里挂头牌,像连奎班的杨师傅那样,进宫去给太后娘娘唱戏。”说到这里,二姐脸上露出怅然之色,“谁知道,先是我父母去世了……后来是我公公婆婆去了……我和哥哥到了翠花胡同唱小曲……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学着人家赌博……我嫁过去的时候,家里什么都没了,就是三间青瓦房,也早就抵给了人家……这一次,又是欠了人家的债。说和我到药王庙里躲几天,等风声过去了,再想办法还债……谁知道,竟然惹下了这么大的麻烦。”说着,嘤嘤地哭了起来。
沈穆清暗暗叹气,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二姐拿手帕擦着眼睛,迷茫地道:“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好?翠花胡同暂时是不能去了的……我让人带信给我哥哥了,看他怎么说……”
两人相对无语。没多久,廊庑上就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
沈穆清和二姐循声望去。
竟然是那红衣少年、庞德宝和一个穿着石蓝色八答锦道袍的陌生年轻男子。
庞总管没有把红衣少年劝走吗?
沈穆清想着那少年的心性,有些意外,又觉得是意料中的事。
她刚站起身来,就听见二姐一声惊呼,旋风似地跑了过去扑在了那陌生男子的怀里:“哥哥,哥哥……”
沈穆清不留痕迹地打量了二姐的哥哥一眼。
她们兄妹长得很像。都是高佻的身材,乌黑的头发,白净的容长脸,细细的柳叶眉,红艳艳的樱唇。这相貌长在二姐身上自然是个妖妖娆娆的美人,可长在一个男子身上……就让人觉得有些怪异了。
做哥哥的抱着妹妹,不停地在她耳边低语,安慰着她。
红衣少年就朝沈穆清走了过来。他低声地喝斥沈穆清:“你看你,像个什么样子?清天白日头的,竟然坐在门槛上摆弄那双大脚……”
是有点不雅观……被这样一个少年这样的说,还真是很不好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