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奉容此时心中涌上颇多疑问,那句“陛下是曾见过母亲作此舞吗”已经到了唇边,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却到底还是生生咽下,只垂下眉眼,道:“阿容只粗浅学了些皮毛,自然不能与母亲相较。”
江奉容的母亲赵氏婴,本就不是一个寻常女子。
她虽出身不高,可却是在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女将军,陪着江父镇守在秦川城的这么多年间,不知平定了多少外族之乱,只是后来行差踏错,才落得这般结局。
江奉容自幼养在祖母身边,对她的印象其实早已模糊不清,不论是她从前风光的过往,还是同江父犯下叛国之罪后被众人唾弃的如今,江奉容都只是从旁人口中听闻罢了。
她对赵婴,说不上有多深的感情,只是大约因为那是她的生身母亲,即便她们之间感情如何淡薄,其中却还是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
时至今日,她依旧会希望能有机会了解她的父母双亲,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为何会从人人称颂的大将军,变作众人唾弃的叛国贼?
可她什么都不曾问出口,若是她才刚来宫中,那她定会毫不畏惧的对上高位上那人的目光,将心头那些疑惑尽数问出口,哪怕得不到答案。
可她在这宫中待得太久太久了。
久到她身上的锋芒早已被一点点磨平。
如今的她即便再想说些什么,也只会将那些疑问压下,而后低下眉眼,用尽可能不出错的平庸话语,来应对一切。
圣人沉默良久,终于将目光移开,“你在宫中这些年间,过得可还好?”
他将江奉容养在宫中的近十年间,其实从未关心过她过得如何。
毕竟她不过是个罪臣之女而已,能活着,已是皇恩浩荡,哪里敢苛求其他?
江奉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道理,所以她只会恭敬道:“谢陛下关心,阿容这些年得陛下与皇后娘娘照料,过得很好。”
她语气不卑不亢,礼节也十分稳妥。
圣人便也只点点头,道:“那就好。”
片刻后,他似乎想到什么,又道:“来日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可来明宣宫与朕说。”
江奉容一怔,但也知晓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是旁人如何求也求不来的恩典,便跪地谢了恩。
从明宣宫出来之后,江奉容一路上都在斟酌圣人所言,她在宫中的这些年间,除却刚入宫时曾被圣人召见过一回,第二回便是今日了,原以为圣人此次召见或许与三殿下之事相关,却不想他提也不曾提及那事,只像是与她闲谈一般,说起她昨日那一舞,甚至说起她的母亲……
但却都仿佛只是随口提了几句,并瞧不出有什么深意。
圣人毕竟是一国君主,一言一行落入旁人眼中,皆会被细细揣摩,所以言语间自然不会留下什么端倪。
从前先皇后还在之时,与母亲赵氏乃是至交好友,二人幼时便相识,直至各自成婚情份也依旧颇深。
江奉容记得,赵婴寥寥几次从秦川城回来,除却来见了她,便是入宫去见先皇后。
而先皇后与圣人感情也一向极好,如此说来,圣人曾见过赵婴之舞,也并非什么怪事了。
如此想着,江奉容缓步回了漪春殿。
此后的几日,谢皇后并未再有寻她麻烦的举动。
就连那日提及的惩罚也不了了之。
只是江奉容再去请安之时,谢皇后旁敲侧击地问过她几回那日圣人召见之事,大约也是因着这事有所顾虑。
江奉容自然只是含糊应对,道陛下只是自己闲谈几句罢了。
这话谢皇后听着大约是不会信的,只是再问,她也并不会吐露其他,只得作罢。
如此,江奉容便算是应付过去。
而半月后,上京已入三月,正是初春。
厚厚积了数月的冰雪终于要消融殆尽,寒意也消减许多,天气好时,只外穿件夹着薄棉的外衫便不觉得冷了。
三月初六,赖府小姐赖宝瑜给江奉容送来请帖,说是这个时节,府中花卉开得正好,故有心想办一场赏花宴,邀请了京中世家小姐前来赏光。
这赖府小姐赖宝瑜向来喜好交际,以各种名头举办的宴会也实在不少,从前江奉容出宫不易,又并不喜这种虚伪应酬,便去得不多。
只是这日赖府送来请帖时,江奉容刚好要去永祥宫请安,又念着往后若是嫁入谢府,少不了有得帮着应酬的时候,便索性在谢皇后跟前提了一句。
楚国民风开化,世家小姐设宴相邀实在寻常,谢皇后只轻轻瞥了那请帖一眼,便点头应了。
自然这与前段时日圣人曾召见过江奉容一事有些关系,那日之后谢皇后旁敲侧击过几回,却都不曾从江奉容口中探知什么,而特意遣去探查之人,更是什么也未曾查出来。
虽是如此,可谢皇后心中到底多了几分顾虑,毕竟隋璟还在西山大营中,若是再因着江奉容的事惹得圣人不快,可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她方才这般好说话。
既是过了谢皇后这一关,此事便不难了。
赏花宴当日,江奉容便乘着马车出了宫一路往赖府方向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马车在赖府门前停下,江奉容在芸青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这赖府的主事人乃是赖府二小姐赖宝瑜的父亲赖钦,这赖钦在朝中为官多年,做事还算勤勉,只是能力有所欠缺,所以即便在朝中多年,也还不过是个五品的工部郎中。
只是赖宝瑜性子热络,喜好交际,竟也难得结交了不少比她家世更高的世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