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师父。” 张成岭眼底亮得惊人,猛然站起身来,坚定道。 是师父将他从绝境拉回人间,无论师父是否愿意认他,他都认定了师父。 师父永远都是师父。 “你我萍水相逢,得蒙君如此信任,唯有以赤诚相报,”周子舒一眼便能望尽少年清澈的眼底,不由轻叹道,“不过你先听我说完我到底是谁,再做决定不迟。” 季沉在一旁听到这里,手中拨弄火堆的树枝登时顿住。 周子舒这般冷情的人物,也要对人交心了么。 “我真名叫做周子舒,是四季山庄本代庄主,也是山庄最后一任……” “本门曾以‘四季花常在,九州事尽知’享誉江湖,可如今江湖上已经没有几个人,知道四季山庄这个名字了。” 时隔多年重新认下自己的真实身份,周子舒心底除却激荡,更多的是唏嘘。 话中微不可查地顿了顿,周子舒闭上了眼,一字一句异常清晰:“全是因我一念之差,无能之过。” 季沉的心脏忽地痛了一下。 一念之差,谁不是呢。 “我十六岁时,家师突然病逝,我无力保全四季山庄威名不坠,便带着本门的精锐投奔了周家世代效忠的晋州节度使,以此为根据创立了天窗。” 他们俩当年或许一个有眼疾,一个患脑疾,瞎了眼迷了心窍才跑去效忠赫连翊。 “没想到,让跟随我的山庄旧部,全都沦为了权力的鹰犬。”周子舒红了眼眶。 涓涓江汉流,天窗通冥室。 季沉清楚记得,周子舒第一次提出“天窗”二字时,那双浓墨重彩的眼睛迸射出何等明光。 她也清楚记得,周子舒眼中的光是如何渐渐消散的。 直到季沉被赐死,周子舒还在走着自己认为正确的路,个中异象是他未曾察觉罢了。 “山庄旧部八十一人,逐个凋零,到最后剩我一个。” 昔年故人,身边剩下的,也只有一个数着日子过活的季沉了。 季沉呼吸阵阵发紧,耳边听不到别的声音,情不自禁地伸手想要抓住跳跃的火光。 指尖猛然被灼烫,剧烈的痛感拉回了季沉的神智。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张成岭欣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好,好,好!”周子舒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你入门之后,便是本门第六代嫡传弟子。四季山庄得佳徒如你,传承不绝,为师……为师我很是欢喜。” “师父,我也很欢喜,特别特别欢喜,”张成岭激动抱住周子舒,回头朝季沉与温客行笑道,“温叔,季姐姐,我好开心啊!” 季沉被灼伤的手指猛地握紧,痛意传至顶峰时,再一点一点地舒展开,扬起一抹招牌式的笑。 “嗯,我也高兴。” …… 经一整夜的锉磨,身上沾了不少的脏污,季沉蹲在溪流边,慢慢地清理着伤处。 一双惨白的手带着深深浅浅的伤疤,浸在冰冷溪水中,任由溪水流动带走血污。 “哎,你没事吧。”温客行走过来,蹲在季沉身旁。 季沉笑笑:“没事。” “你……”温客行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开口问道,“阿絮的伤,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季沉收回了涣散的视线,将目光聚到温客行的脸上,又略显淡漠地低下头,好像对水纹格外感兴趣,淡淡反问:“你怎么不直接去问他。” 温客行回头望了望守在张成岭身旁的周子舒,摇头道:“阿絮不愿说,一定是他的伤心事,可他的伤这么严重……” 话还未说完,便被季沉打断:“那是他的伤心事,难道就是我的开心事么?” 温客行一怔,试探道:“你……也是天窗的人?” “不是,也差不多。” “什么叫差不多?”温客行问道。 “差不多就是差不多,”季沉将手从水底抽出,扬起一片水花,打湿了两人的衣角,“我与周子舒没那么熟,甚至还带了点小仇,他既不愿说与你听,我也不好越俎代庖。” 许是温客行此时的眼神分外可怜,季沉还是安慰道:“他既收了成岭为徒,定然不会轻易死的,你再缠缠他,说不定他心一软,就会去治伤了。” “你们俩说什么呢?”周子舒提着酒葫芦,不知何时走过来。 “阿絮,”温客行面上扬起笑颜,窜到周子舒身旁,“季沉她说你心最软了,要我多缠缠你,说不

定呀,你就肯从了我。” “你就不能正经点,”周子舒嫌弃地推开温客行的脑袋,又神色古怪地看着季沉,“你都乱讲些什么。” 怎么还出卖她! 季沉难以置信地盯着温客行,一时语塞。 “好了阿絮,还未恭喜周师父喜得爱徒。”温客行岔开话题。 周子舒灌了一口酒:“知道我为何收成岭为徒么?” “不知,你快告诉我为何,”温客行笑问,“这孩子人又傻,根基又差,且已过了习武的最佳年纪,你为何对他就那么上心?” “我小的时候,先师曾教导我,人贵乎二品,一为仁,二为勇。先贤论世间勇者,分为气勇,血勇,骨勇,神勇,皆为少年之勇,”周子舒顿了顿,又道,“而家师推崇的,是孤勇。” “何谓孤勇?”温客行怔然。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人心难测而信之。”周子舒轻声道。 “老温,你我这把年纪,要对一个人袒露心扉,实属不易。我自己做不到,也没法要求你。所以我决定先行一步,我想赌一把,你就是我认识的那个人。” 说罢,不等温客行作出反应,便抱着酒葫芦走开了。 只留下温客行一人呆呆立在原地。 见温客行怔怔望过去的样子,季沉摇摇头,出声道:“周子舒在四季山庄,是有两个师弟的。” “两个师弟?”温客行回头看向季沉。 季沉依旧低垂着头,“他那二师弟姓甄,幼时便下落不明,他与秦老庄主苦苦寻找许多年。” 温客行呼吸一滞,袖中的手隐隐颤抖。 “小师弟秦九霄,是秦老庄主的儿子,子舒一手带大的。随后京城大乱,为了救子舒,死在了那场乱战里,”季沉伸手撩起水波,笑了笑,“成岭与九霄一样,傻乎乎的,他今日收成岭为徒,怕也是为了这个。” “你不是不想越俎代庖么,为何同我说这些。”温客行不知是哪里来的气性,别扭道。 季沉直立起身,与温客行对视,“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你与成岭,都是他活下去的理由。” “他牵挂着你们,才会有活着的念头。” 自己……是阿絮活下去的理由? 温客行怔住,半晌才回过神,拔腿就朝着周子舒跑过去。 “阿絮!”温客行有些气喘。 周子舒从打坐调息中醒来,睁眼便见温客行凑在自己身前,无奈道:“你又怎么了?” “阿絮,”温客行忽地抱住周子舒,不顾周子舒轻微的挣扎,将头埋在怀中人颈窝,“我来人间一趟,你们都在,真好。” 周子舒一愣,察觉到颈间的微微濡湿,也便任由他抱了去。 “我在呢。”周子舒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 “不愧是温客行,都抱一起了。”季沉在水边望着两人的互动,不由啧啧称奇。 小情侣搂搂抱抱,她还是识相些,走远点吧。 季沉摇摇头,沿着溪流向远处走了一点。 脚下的路黑了一块,似是被什么东西遮住了光亮,季沉抬眼看去,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招招!”季沉话里泛着惊喜。 眼前的青招瘦了一些,身上是不常穿的黑衣,秀气的眉毛轻蹙着,眉宇是化不开的淡淡的忧色。 周身依旧是浓郁却不呛人的药草香,萦绕在季沉身边,甚是安心。 “招招,”季沉亲亲热热跑上前,拉住青招的手,“小雪说你回了越州,怎么这时候来了岳阳?” 青招薄唇轻抿着,“岳阳大乱,我担心姑娘无人照顾,就来了。” “可是你如何知道我在岳阳,我来得仓促,并未给你留信。”季沉有些疑惑。 “是……”青招话中带了犹豫,沉默了好一会儿。 季沉疑惑看去:“招招?” “姑娘,对不起。” 季沉刚要说些什么,眼前一晕便失去了意识,直挺挺地向前倒去,被青招稳稳接住。 “无色无味,惑人心智,招招制得一手好迷药啊。”暗处的蝎王忽然现身,笑着看向青招,眼底的柔和仿佛要溢出来。 青招直接无视,抱起昏过去的季沉,直直越过蝎王,“走吧。” “好呀招招,招招慢些。” …… 这边的温客行与周子舒还在抱着,全然不知季沉此时发生了什么。

“阿絮,此间事了,我们便带着成岭游历江湖,再也不问世事了好不好,就像安吉四贤那样。”温客行一下一下顺着周子舒的蝴蝶骨,闷声道。 “好,”周子舒笑得温柔,看了看熟睡的张成岭,又拍了拍温客行的手臂,“到时我们回四季山庄……” 话被远处传来的一阵喊声打断:“庄主!” 那人急匆匆风似的跑来,正是韩英。 周子舒两人这才分开,这令温客行很是不爽,“你来做什么?” “季沉还在这里,我给他留了暗记。”周子舒向温客行解释,又看向韩英,“你别急,她还好好的,就在那——” 手指向不远处的小溪边,半个人影都没有。 人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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