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两个小家伙揉着惺忪睡眼,一左一右牵着连七的手往家里去。只是不知何故,家门前聚集了很多人,有认识的,不认识的,见连七带着两个小家伙往家来,纷纷侧目,窃窃私语。 她耳力极佳,远远听到“唉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竟碰上江湖人……”,“真可怜,这两孩子还这么小……”,“谁说不是呢……” 连七心里有不祥的预感。燕珂犹自懵懂,燕凡却早熟,见大家伙儿都聚在自家门前,隐约生出不安。连七一个不慎,竟让这小家伙脱开手去,直奔屋内:“娘!” 连七抱起燕珂,点了她的睡穴,疾步跟上,却见屋内一匹白布,罩着一人,看身形衣饰,正是燕双。 她皱了皱眉,侧目看向一旁呆愣住的燕凡,小家伙正好也看向她,一脸心慌无措。她心下微痛,空出的左手抚上他的发顶,将他揽到身前:“凡儿别怕。” 小家伙仿佛丢了魂魄,但周遭人“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娘”,“真可怜”,“唉往后还不知怎么办呢”,种种窃窃私语源源不断灌进脑子里,他渐至回神,只深深把脑袋埋进连七怀里,如同溺水之人抓着浮木,不敢回头。 最后还是铁先生散去了看热闹的众人,等连七将哭晕过去的燕凡和仍在睡梦中的燕珂安置回自己家,再回到隔壁,已经只剩下铁先生和他的一个学徒。 “铁叔,究竟怎么回事?”连七的语气,有一种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狠厉。 “唉”,铁先生重重吸了口烟,“飞来横祸啊。” 原来是燕双忙完农活回来的路上,不慎卷入一场江湖仇杀,刀剑无眼,竟至当场殒命。“我当时躲在草垛后面,等确定那江湖人走了,我赶忙跑去救人,只是燕家妇却已经……”说话的是铁先生的徒弟王二,他两眼通红,衣襟和脸上都染了一些血迹。 “王大哥可知道那江湖人的名姓和体貌特征?” 铁先生闻言瞥了连七一眼,只是她眼眸低垂,看不出神色。 “这个……啊我想起来了,那个男的嗓门很大,扛着把大刀,左脸上有条刀疤,凶神恶煞的,自称崔一洞。另外大约有十来个人,都被他杀了,燕家妇也……唉。” “咳咳咳,说这么多做什么,江湖人,我们哪里惹得起?如今还是想想两个小家伙该怎么安置才是正理!” 王二诺诺:“师傅说的是。” 铁先生转而向连七道:“今个王二和我就守在这里,明几天我找乡亲们帮忙把丧事办了,那两个小家伙就暂且麻烦丫头你了。” “我替凡儿、珂儿先谢过铁叔。” 铁先生摆了摆手,“快早点回去照看着吧,这里有我们。” 连七颔首离开。 “师傅,是有什么不妥吗?”王二见师傅盯着屋外久久不回神,小心问道。 “我担心……罢了,可能是我想多了。” “啊?” “啊什么啊?早点收拾收拾睡觉去。”说罢抬起烟管狠敲了下王二的头,起身走到屋门口。 王二应了声“哦”,神色晦暗不明,去里间铺床去了。 铁先生站在屋门边上,天际残阳如血,却也因为烟雾蒙上一层暗色,他吐出一口烟圈,抖落一身烟屑。 ----- 是夜,月凉如水。 燕凡和燕珂并排躺在床上,早已沉睡。连七坐在床边,取了毛巾替两个小家伙细致地擦拭手脚,掖好被子。 这些事,曾经都是燕双亲力亲为。这是一个温柔如水的女人,柔善、包容。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在三年前毫不犹豫救下只剩半条命的连七,就像她多年以前义无反顾救下过一个男人。她知道连七身负着许多秘密,但是连七不说,她便不问。 这样一个柔善的女子,却被江湖人一刀毙命……连七倚在窗边,静静摩挲着手里的瓷杯,目色沉沉,心底逐渐涌起一股暴戾之气。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衣物摩挲的声响,连七转身,恰好看见燕凡抱膝坐起,只是呆呆坐着,不吭声。 连七见状,走回床边坐下,微凉的手抚上他的发顶:“凡儿睡不着吗?” “嗯。”男孩的声音还带着些哭过之后的沙哑。 “我听大人们说,是一个姓崔的刀疤大汉杀了娘亲。” 连七静默片刻,没有说话。 “我要为娘亲报仇!”燕凡眼圈发红,声音带了丝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狠戾。 连七闭上眼叹了口气,“你这般年纪,谈何报仇?” “连姐姐你教我武功,我一定能找到那个坏蛋,然后亲手杀了他!”

“胡闹!”连七皱着眉厉声斥责,神情是燕凡从未见过的冷肃。 “难道我不该杀他吗!这个人杀了我娘,他毁了我的家!”男孩声音愈发尖锐,声旁的燕珂不安地翻了个身。 连七抚住他肩头,严肃地看着他:“你是哥哥,还有燕珂需要你照顾。报仇的事,不要再提。” 似乎也怕吵醒对家中变故浑然不知的妹妹,男孩低垂着头紧抿双唇,默默掀被睡下。 丧礼一应事宜都由铁先生帮忙操办,他与妻子老来无子,便收养了燕家兄妹。燕珂虽隐约知道了娘亲不在的事实,但仍然懵懂,只是比以前更加依赖哥哥燕凡。 变化最大的是燕凡,这个一贯爱笑爱闹的孩子一夕之间变得寡言而沉默,白天在铸剑铺子里帮忙,空下来就照顾妹妹,忙得像个陀螺。 “燕凡这孩子很勤快,聪明懂事。只是家里一夕变故……”铁先生抽着管烟,坐在树下看铺子里帮忙拉风箱的燕凡忙忙碌碌。 “连丫头你打算怎么做?” 连七知道,燕凡没有被说服,依然存着报仇之念,但为了妹妹,他在忍耐,就像曾经的自己。她不希望这个孩子双手染满血腥,他还有选择的权利,可以过更平淡安好的人生。 “我已经着人打听过,那个人江湖人称‘花刀太岁’崔一洞,是青衣楼的人。杀了他,这一切就结束了。” “只是如此……黄石镇,我怕是回不来了。” 青衣楼并不是一座楼,青衣楼有一百零八座。每楼都有一百零八个人,加起来就变成个势力极庞大的组织。他们不但人多势大,而且组织严密,所以只要是他们想做的事,就很少有做不成的。也自然,不是人人可以惹得起的。 铁先生知道,连七自然也知道。 虽然知道,但她还是要去惹一惹。 当年的自己无能为力,如今她可以做得更多。 铁先生重重吸了口烟,“什么时候出发?” “今夜就走。” “这么急?” “探到崔一洞这两天一路南下,晚了,我担心丢了他的踪迹。” “也好,”他掸了掸落在腿上的烟灰,走向墙角的柜子,取出一个包裹,“老头子没什么好送你的。一点路上的盘缠,还有这把刀,是老朽从前一个故人留下的,接着。” 连七接过刀的一刹那,身躯一僵,脸上浮现出某种铁先生看不懂的神色,一开始似乎是不可置信,渐渐地,又流露出怀念和悲伤的神色。只听“铮”地一声,月光下,刀面反射出别样的华彩,刀身微微颤抖,似乎在为终于得见天日而感到兴奋。连七抚摸着刀身,仿佛看着一位故人,轻声赞道:“好刀!” 她看向铁先生,“先生如何知道……” “老朽既然是铸剑师,自然能看出来剑客和刀客的区别。” 连七笑了笑,抱拳致谢:“有劳。”她迟疑了一番,还是忍不住问道:“这把刀,是先生那位故人几时留下的?” “哼,说是要给自己孩子庆生,没钱了就拿刀来抵,又说之后来赎,只是再没来过。后来这把刀也就一直留在老朽这里了,算是个念想。” “故人之物,先生如何舍得?”连七低垂着眼,看不清神色,语气沉沉。 “刀是死物,只有在合适的人手上才能发挥出它的价值。这话,是老朽那位故人说的。他若今天还在此,也必然会赞成老朽的这番赠刀之举。” “当不负所托。”连七收刀入鞘,向铁先生致谢。她沉吟了一番,欲言又止。 铁先生敲了敲桌子,说:“年轻人想问什么,有话直说。” 连七问道:“王大哥怎么没有和先生在一处?” 铁先生皱眉:“我也正奇怪,刚让他在这收拾,转眼人就不见了。” 连七轻声笑道:“我知道他在哪里。” 话音未落,连七人已经纵身跃出窗外,只听“咚”得一声闷响,一个黑影跌落在地上,脖颈间多了一道血痕,黑影刚欲起身回击,却已被飞身而至的连七当胸狠狠踩在脚下,倒在地上的那人喷出一口鲜血,发出“嗬嗬”的喘气声,眨眼间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这一切只发生在转瞬之间,当铁先生赶出屋外之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而躺在地上的人,恰是他五年前收下的徒弟王二。 “这、这是怎么回事?”铁先生问道。 连七冷眼看着地上的王二,仿佛看着一具尸体,脚用力在他胸口碾了两下。 王二哑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连七冷冷道:“按你的说法,如果你当时真的躲在草垛之后。第一,你如

何看清对方的外貌;第二,你衣襟上血迹斑斑呈喷射之状,可见燕姐姐出事的时候,你必站在三尺之内。” 铁先生已经听出了连七的言下之意,震惊地看着王二,颤巍巍道:“你,你为什么要下此毒手!” “因为他根本不是王二。”连七俯身扒下了“王二”脸上的□□,底下是一个留着短须的中年男子。“风行鹤,和崔一洞一样,都是青衣楼杀手。说,是不是你杀了燕姐姐。” 风行鹤目露痴迷地看着连七,低低笑道:“我最是怜香惜玉,怎会杀一个小娘子,当时只打算一亲芳泽罢了。要不是崔一洞在边上坏我好事……也罢,终日打雁雁啄眼,死在你这么貌美的小娘子手下,也不算太亏……”说着,便断了气。 连七和铁先生一起把尸体丢下山崖,铁先生迟疑地问:“老头不明白,他为何要扮成王二的样子留下。”说着看向连七,月光下,少女容颜皎皎若明月,长睫微蹙,一身杀气已经尽数敛去,更显出一种难言的绝色来。 饶是铁先生已知天命,也不由心神一荡。他已猜到风行鹤冒险也要留下的原因。只是如此一来,自己那徒弟王二恐怕也早已凶多吉少。 “青衣楼……同楼杀手为什么会出卖自己人呢?”连七想不通,如果不是风行鹤的描述,自己不会那么快查到崔一洞的身份。 连七临走前又去为燕双整理了遗容,三年,她和燕双是朋友,也是家人。此去,她会为她报仇。 她辞别了铁先生,也一同辞去了武馆教习的职务。 两个月后传来消息,‘花刀太岁’崔一洞死在洞庭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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